很多癌症患者都会把抗癌成功形容为“渡了一次劫”，对于49岁的廖鑫意（化名）来说，10年时间内，她艰难地“渡劫”了两次。
2013年和2018年，她两次与乳腺癌这个敌人交手。和普通患者不同，廖鑫意是那种有主见、懂得多的“学术型患者”。护理专业背景出身的她少了份迷茫，多了份对疾病的控制权。
2018年二次确诊乳腺癌后，她和儿子有过一次对话。她有点震惊，眼前这个一贯粗线条的“理科男”其实什么都懂。当时，廖鑫意感叹生命是U形的，儿子回答，“不，妈妈，生命是V字型的，你现在处于最低点，马上就要到上升期了。”
十年治疗，不断闯关，廖鑫意始终没有离开工作岗位，她独自一人还房贷、车贷，还把儿子送进了大学。她能接受病后暂时瘦弱体虚的自己，但不容许颓废松懈的状态。她试图去证明，乳腺癌患者接受规范治疗后可以像健康人一样正常生活。
廖鑫意这类患者，也是她的主治医生、广东省人民医院肿瘤医院副院长，乳腺肿瘤科主任王坤教授非常欣赏的—— 生病时积极治疗，治疗结束后就回归正常生活，不再给自己贴上“病人”的标签。
从旁观者到亲历者
2013年3月，拿到确诊报告的那一刻，廖鑫意陷入绝望，无法控制崩溃的情绪，在B超室门口当着医生的面嚎啕大哭，边哭边朝B超医生反复念叨，“儿子才10岁，没了妈妈可怎么办？”
廖鑫意曾是广州一家三甲医院的护士，受过良好的医学教育，对乳腺癌远谈不上陌生。身边有朋友确诊了，她劝解对方，乳腺癌虽是全球第一大癌症，但目前的治疗手段丰富，效果也不错。等癌症落到自己头上，从旁观者变成了亲历者，她才觉得这些话有些“轻飘飘”——哪怕那些耳熟能详的医学知识在脑海里轮流滚动，她还是觉得“被判了死刑”。
廖鑫意的性格中有追求完美和不认输的一面。她曾是医院临床的带教老师，教学一丝不苟，一边工作一边还独自带着孩子，对孩子的期望颇高。2011年，廖鑫意考上了事业编，从三甲医院离职，摆脱了合同工的身份。正想着在新单位做出一番成绩，没想到一股强力将她拉出轨道。
那是廖鑫意的人生最低谷：2012年和前夫离婚，一年后患上Luminal A型乳腺癌。朋友开解她：乳腺癌是不幸中的万幸，和胃癌、肺癌等五脏六腑的癌症相比，预后已经相当好了。“凌乱”了一阵之后，廖鑫意开始了自救。她开始面对乳腺癌患者这个事实，尽管这种滋味并不美妙。
从崩溃到面对，廖鑫意的心态不是孤例。王坤大夫也遇到过很多病人，刚确诊时心态一下子就垮了，总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他索性先让对方痛痛快快哭一场，然后开始讲事实、摆数据——乳腺癌是实体肿瘤中预后最好的一种，积极配合治疗，五年生存率很高，已经超过了80%，可能终身都不再复发，“听完这番解释，很多病人都能够从绝望中重新看到希望。”
学术型患者：看病之前先“做功课”
每次找王坤大夫看病如同上课，廖鑫意会提前“预习”做功课——不仅带上检查报告，还把需要咨询的问题按照优先级一一记下，就诊时开门见山，照着问题清单清晰地表达自己的疑问和需求。
廖鑫意笑称自己较真的本性难移，王坤大夫的诊室门口总是人头攒动，每次100多个号。在那样的环境下，患者很可能心慌意乱，稀里糊涂忘了要问的问题，回到家才想起来该问的都没问。因此，“小纸条更多是为自己准备的。”
“前两天去看门诊时，我指着小纸条一条条地问医生：这个药要还继续用吗？换成另外一种行不行？”
在一众乳腺癌患者中，廖鑫意能感受到自己的不同——药物名称和治疗方案信手拈来，了解信息的渠道更多，更“懂行”。虽然始终按照王坤大夫的意见进行治疗，但医生每次给出的治疗方案和建议，她总能分析出一二三来，也会有自己的判断。
对于廖鑫意这样具有专业背景的“学术型患者”，王坤大夫习惯拿着诊疗指南耐心解释，“理解不对的地方跟她解释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原理是什么。讲清楚了，这类患者的配合度很高。”
但从医多年，王坤大夫并不鼓励这种做法，尤其是不具备专业知识的普通患者。他担心，患者如果每天都沉浸在寻找病因、了解药物副作用、挑战相当专业晦涩的药物机理，会引起更深的焦虑和更大的心理压力，“专业问题不如全权交给与疾病打交道的医生，医生们更专业、更有经验，患者只需要了解病情到了什么程度、应该做什么就够了。”
和普通患者不同，廖鑫意很少参加病友群的互动。偶尔，看到有病友咨询非常基础的医学问题，比如尿常规检查测出蛋白该怎么办、应该做哪些检查……她也会搬出自己的专业知识向病友解释。
“有些病友听到别人说了什么，就随手发在患者社群里，我觉得这会造成一些误导。” 廖鑫意说，病友的抗癌经历固然宝贵，但癌症是一种非常复杂、极度个性化的疾病，即便是同类癌症，不同的身体状况、基础疾病、治疗史等诸多因素，也会导致同样的方案可能带来不同的结果。所以，病友的经验分享只能借鉴，具体治疗还是要谨遵医嘱，专业的医学科普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做。
抗癌十年，生活仍在继续
2013年3月25日，廖鑫意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手术的日子。术后仅休息一周，她就选择了回去工作。化疗每21天一次，廖鑫意化疗完休息一周，再回单位上两周班。重回岗位一是出于经济考虑——离婚后，廖鑫意独自抚养孩子，还有房贷要还。更重要的是，她不想闷在家里胡思乱想，工作让她觉得能找到存在的价值。
正当她跨过五年生存期时，2018年，她又诊断出对侧乳房乳腺癌。王坤大夫介绍，这种情况并不常见，和乳腺癌复发转移不一样，廖鑫意属于二次原发肿瘤，再次得了“全新”的肿瘤——2013年左侧的乳腺癌是Luminal A型，2018年右侧的肿瘤变成了Luminal B HER2阳性，“类型不一样，意味着两侧的乳腺癌不是一家人，需要按不同的分型进行治疗”。
这一次生病后，无论是化疗还是靶向治疗期间，廖鑫意依然在确认自己的身体状态恢复得不错之后就回去工作。她调低了对事业的期望值，把工作当成是生活的一部分，踏实地缓步前行。
从康复期的第一天起，她便更注意自己的身体和生活。生病前，每天的早餐经常被糊弄过去，2013年生病后，她讲究起了每餐的营养搭配。不爱运动的她逼迫自己开始锻炼，从爬山、跑步到瑜伽、游泳，2017年，她甚至参加了当地的蓝天救援队。
加入蓝天救援队纯属机缘巧合。2014年术后康复阶段，廖鑫意在跑步爬山时认识了一位朋友，对方告诉她，蓝天救援队非常缺乏医护人员参与当地各种灾害事故的救援行动。“万事有舍有得，我去帮助别人，可能未来在某个方面也能得到别人的帮助。”
作为蓝天救援队的队员，廖鑫意必须每年参加一次10公里考核，这对处于康复期的她实属不易，“按我现在49岁的年纪，我需要在80分钟内跑完才算合格。”一次，为了配合警方寻找在白云山试图轻生的小伙儿，廖鑫意和队友们在一天之内足足走了4万步。
王坤大夫非常赞赏廖鑫意的生活和工作态度。在他看来，当乳腺癌逐渐被作为一种慢病进行管理，康复后的患者不该把癌症标签贴到自己身上，“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和追求非常重要，兴趣爱好可以帮助患者转移注意力，让生活变得充实，同时帮助患者从紧绷、焦虑的心理状态中释放出来，更有利于病情康复。”
廖鑫意深知，抗癌是一辈子的事，治疗目前只是暂告一段落。虽然内心依然把自己当作肿瘤患者，但她尽量回归正常生活。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几乎不用她操心。如今的廖鑫意，工作、运动、和朋友聚会，日子过得熠熠发光。她还打算继续买房、还房贷、晋升职称，因为“想给自己一点压力”。
廖鑫意非常希望系统地分享自己的十年抗癌经历，没有悲戚、哀怨，而是向患者传播乳腺癌常识，分享自己在劫难中看到的爱与成长，“我一个人都能走过来，你们还有家人的陪伴、有那么多坚实的肩膀，抗癌之路会轻松很多。”
南都健闻（nanduijk）报道
采写：南都记者 王道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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