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凡
2015年，一部《大圣归来》横空出世，“国漫崛起”从一句乌托邦式的口号变成几乎要触手可及的现实。如今七年过去，国漫崛起了没有我不知道，但是能让人记住的银幕动漫形象却只有区区两个：一个是七年前那个忧郁的大圣，另一个是三年前那个顽劣的哪吒。
这些年来，彩条屋和追光两家本土动画大厂你方唱罢我登台，颇有打擂的架势。这本是件好事，客观地说，也生产出了一些有诚意、花心思的作品，可我们发现，这些动漫作品在技术层面越来越精益求精、纤毫毕现的同时，在整体叙事表达层面却显得越来越捉襟见肘、力所不逮。两家大厂既没能形成自己独具辨识度的视觉风格，也没能搭建起各自的英雄宇宙，而是互相模仿，自我复制，一头扎进中国古代神话典籍的故纸堆里，争抢那一点儿没什么意思的话语权。对于国漫崛起这件事本身，观众的态度也从起初的笃信到后来的怀疑，终于走到了现在的漠不关心。
在这个影市整体颓靡的暑期档，作为收官之作的《新神榜：杨戬》悄然登陆院线。没背负什么希望，也没背负什么压力，自然也没能制造出什么惊喜，从最终的呈现看，与其说是一部作品倒不如说是一份作业。然而，就算用作业的标准去审视，除去依然精细的制作工艺，文本层面也是连及格线都没达到的。
在此，我们必须正视的一个现实，一面是大家天天喊着缺好剧本，另一面却是行业内对编剧的极度不尊重。一个故事拿出来，底色怎么样先不说，经过“傲慢”的片方、“摸鱼”的责编和“漫不经心”的策划一通各抒己见之后，最终大概率会变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本片也没能逃过这个魔咒，最终署名编剧的沐川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团队我不知道，但他“一定是个背锅的”。
本片故事的拼凑痕迹和破碎程度几乎到了令人绝望的地步，它绝不可能是一个尊重剧作规律、熟悉剧作技巧的作者潜心打磨的文本，多半是“整合”多方意见后的无奈妥协。于是人物失焦、故事失败、表达失效，也就成了影片注定的结果。
先说人物失焦。杨戬作为本片第一男主，洋洋洒洒100多分钟过去，别说人物弧光，我们连他到底是谁都没看清楚。他一会儿是仙界大战后隐姓埋名的江湖高手黄药师，一会儿又是背负着沉重个人前史的孤胆英雄张无忌，一会儿又成了心地质朴却被师父欺骗的率性侠客令狐冲。三大英雄的特质都让他占齐了，可这非但没能增添杨戬作为主人公的迷人程度，反倒让他成了四不像的纸片人。
等到沉香出来就更乱了，本以为双男主结构会生发出些许戏剧张力，可这组人物关系的介入简直是灾难，到底是杨戬帮助沉香完成了救母的现实行动？还是沉香帮助杨戬战胜了救母的内心执念？答案是：你猜。
最可气的就是辅助人物的烂尾。开篇的哮天犬和一动一静两兄弟本来是经典的英雄助手设定，可当杨戬遇到沉香和婉罗以后竟然全部离奇失踪。剧本在这里犯下了关于人物线索铺陈的大忌，导致辅助人物出场却没有发挥任何作用，彻底沦为气氛组的五彩亮片。
人物塑造和人物关系搭建是一个剧本的基础，这个基础如果没有打牢，故事越花哨，楼塌得也就越惨烈。杨戬和沉香堪称两代劈山人，他们虽然有着相同的执念，可劈的既不是同一座山，救的也不是同一个母，那么这两劈两救之间必须存在强烈的因果链接。这其实是编剧给自己挖的又一个坑。给两代人埋下相同的背景设定，既显得刻意又不容易经营。所以，我们看到杨戬试图去解释两组相同行动的关系时，显得既笨拙又局促，好像在编一个瞎话。婉罗的身份和登场从头至尾都让人莫名其妙，其间设置的所谓反转更加经不起推敲，杀一个垂死的申公豹还要动用独家秘技？这哪里是悬念，简直就是自首。
总之，在几乎所有的人物身上，我们既看不清困境，也看不清目标，更看不清逻辑关系，片中人物关系之混乱，故事世界观设定之庞杂，都是令人瞠目结舌的。在这样的基础上推进剧情，就好像用三无的山寨材料盖房子，不塌还等什么呢？
最后说说表达的失效。玉鼎真人苦心经营自己的金霞洞，为此不惜屡次说谎甚至牺牲掉至亲弟子的性命，这本来是对虚伪父权的鞭挞，是一次极具现实意义的表达。影片如果始终围绕这一主题塑造主要人物，设置悬念乃至反转，虽说不算出众，至少能实现完整而有效的价值观输出。但很可惜，本片的主创太聪明了，他们不满足于老老实实的主线雕琢，一会儿加一个落魄大英雄的自我救赎，一会儿加一个两代人情感的误解与重建，甚至还要扯上女性主义的凝视才觉得够时髦，生生把一部网剧的体量塞进一部电影里，最终显得臃肿不堪又不知所云。
这种“我什么都要”的豪迈之气从始至终弥漫全片，甚至连画风和音乐也没放过。爵士、电子和摇滚，都到碗里来，CG真人、赛博朋克和中式水墨，哪个也别落下，只有想不到的，没有装不下的。这里像一个华丽的动漫元素展示柜，应有尽有，却单摆浮搁，毫无关联，只有躁动和炫技，没有情感和温度。
国漫崛起之路走到今天，我不敢说是倒退了，但距离成功的目标恐怕真的还很远。从小就听愚公移山的故事，它告诉我们只要脚踏实地坚持做一点点努力，就会每天离成功近一点点。但很遗憾，杨戬和沉香们不是移山的愚公，却成了劈山的智叟。他们挥舞起孔武有力的巨斧，自以为能劈开壁立千仞的华山，实则却劈碎了观众对于国漫的信心和期待，而我们除了在审美疲劳中漠然地等着大圣再一次归来，还能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