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篾匠"张记"在我们这里手艺很出名,而且我也记的最清楚。在我们老家,以前竹制品是农户家生活中不可少的东西,几乎无处不用。装菜的竹篮,装洋芋红苕的竹筐,关鸡娃的竹笼竹簟,逮黄蟮的竹篓子,挑土装粪的竹撮箕等这些粗物件大家都离不开,几乎大多户人家都会有一片竹园。至于每家都有个竹簸篮、竹筛子、竹凳、竹椅、鸟笼、背篼、箩筐、晒席、睡席、焙笼、等这些精巧细致的生产生活用品,却要请专门的篾匠师傅上门来做。
土地分到户前一年,风调雨顺,生产队里粮食喜获丰收,家家户户分到了基本够吃的粮食,队长心情很好,和队里的会计出纳一合计,说大家屋里的家什物件该换旧添新了。于是,第二天就安排人上竹园砍竹子,每家每户按人头分了几十根竹子,并从邻乡茨沟请来个篾匠,挨家挨户上门编竹器。
这 篾匠大家都叫他"张记"是我们五一村本队陈思龙大哥的姨侄老俵,村里大概只有五十几岁以上的人都认识。"张记"当时在82年那会是个二十出头,身高不足一米七的单瘦小个子,也许天生孱弱的身体难以适应繁重的农活,他练就了方圆几十里内无人可比的竹编技艺,籍此养生糊口。这个张记常年外出找副业,每月给生产队上交工钱,队里年终分红有了来源,何乐不为。除了按规定上交后,手里还有几个节余,生活也没问题,因此,张记的篾匠活干的挺欢。
张记干活的家什不多,一根两米长的厚竹尺挑着一把锯子和一个竹篮子,里面装三四把大小不一、厚薄不等的篾刀。篾刀和柴刀差不多,只是从柴刀中部截断,去掉带钩那节,且无木柄,倒也不重。这份装束倒有点像大西北人单挑着筐子拾粪,有几分滑稽。
张记根据主人家要编制的什物种类和数量,现场查看材料, 他嘴里吸着旱烟,半天没吸一口,涎水从敞露的嘴角滴下,淌在胸前的衣服上,他全然不顾,边看边算着,又边哼着只有他自己听得清的小调。好久一会,他像变了个人似的亢奋起来,只见他迅速起身,操起锯子唰唰唰地锯着,不到一个时辰,数十根竹子变成了几堆堆码整齐、长短不一的竹筒子。
此后的隔天,篾匠张记将竹子先刮去竹节、竹毛,再一分为二剖开,然后在沟里或堰塘中浸泡,泡上两天两夜,待竹子变软后捞出来,这时竹子的柔韧性得到大大提高。这时张记师傅手里挥舞着篾刀哗啦啦地将竹片劈成一条条,又咝咝咝地将竹条破成一匹匹柔软纤薄的篾片,用蔑刀剖成匀称的细条,再刮光,就可用于编织。这时,端起那茶垢污黑的搪瓷茶缸猛喝一口,含在嘴里,扑一一 地喷向那一把把篾片,受湿的篾片摇摆着,更显得软柔筋道。这时,他好像没察觉男主家悄悄地来到身边,自言自语道: 要是用点酒喷淋就更好了! 男主家听后,会心一笑,转身进屋,从瓶子里倒出满满一茶缸酒摆在他面前。此时的篾匠张记,眼里露出几分狡黠和天真。不过,主家发现他喝进去的多,喷向篾片的少,主家也不理会,只是脸上微微一笑,我们村里的人并不小气,何况是红苕烤的酒也并不值几个钱。此后,不管竹篾上要不要喷酒,主家都会到来一缸子酒给张记。
爱“喷酒”的张记干活真不含糊,一匹匹竹篾麻利的在他手中上下挥舞,左右翻飞,每走几路篾,他就用那竹尺伸进竹席里叭叭叭地击打,摧紧每片竹篾。第二天太阳刚下山,切好边,扎上边条和棕绳,一张长五米、宽三米的晒谷席就大功告成。
没人时,张记边干活边扯起他那破锣般的嗓子吼几句歌: 太阳一出来哎嗨哎嗨嗨嗨,满山哎那个红嗨,咳咳咳,,,,《翻身道情》没唱几句,浓烈的旱烟呛得他激剧地咳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 张记师傅更喜欢有人在一旁观看,可以聊天解闷,又可以让人欣赏他的手艺。没多少文化的张记师傅却会讲淡话,三国西游七仙女,张飞岳飞薛仁贵他都会扯,至于说的对错,人们也不当真。张记最得意的是讲篾匠的鼻祖淡话,这淡话从他这篾匠嘴里说出来,增加了几分权威: "篾匠的祖师是一位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据说,发明竹编的是一位年轻人,他最初用隔片交错捡篾的方法进行编织。这种方法编不出密实的篾器,篾器边缘也不能处理得圆满熨帖,而且竹篾多长就只能编出多长的篾器,无法加长,这样要制作较长的铺地垫席就毫无办法,只能分片连接。这位年轻人冥思苦想,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他的姐姐要出嫁了,每天忙着缝制嫁衣。这天,年轻人蹲在地上编织,边编边想,还是不得要领。他抬起头来,想跟在旁做针线的姐姐说说话。只见姐姐停了针线,正仰头凝思,似笑非笑,脸色微红,正在想着心事。年轻人喊了一声姐姐,姐姐吓了一跳, 斜视弟弟,“哦”地一声答应。年轻人心中突然一亮,豁然开朗,从姐姐的那眼斜睨中得到了启发,想到可以改隔片交错捡篾为斜着依序捡篾,这就是“人字纹”的篾编方法。于是,他姐姐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篾匠行的祖师爷"。
张记师傅说,和木匠一样,篾匠也有篾匠的神秘套路。到别人家中做活,一般都是在主家堂屋里进行。堂屋正中的柜上一般的都摆有神龛和祖上牌位,神柜是家中神圣之地,是摆放供桌的地方柜里面装的是吃的粮食,一般匠人是不能乱动的,也不敢乱动,否则就会冒犯或是对主家的不尊。然而篾匠却可以。张记嘛晃了晃手中的篾刀说,这篾刀没有刀尖,刀头是齐平的。传说篾刀本来是有刀尖的,后来有巫道驱鬼,法术不灵,就向篾匠求一法器,篾匠就将两把篾刀刀头截下,正好是一副卦,送给道士。道士用此两块刀头占卦驱鬼,灵验非常。直到现今,乡间巫道驱鬼作法,所用之卦,尽管材质不一,但其形状,仍是仿照截下的篾刀刀头而制。据此而言,篾匠的篾刀,本来就是驱鬼法器之母,任何神灵鬼怪,见了都要敬畏三分。张记师傅的话让人对他平添了几分神秘和威严。
主家为了让篾匠活做的好,对篾匠的一日三餐尽心安排,那时,一两只鸡鸭生蛋换油盐,舍不得杀,但猪肉是有的,晚餐还有酒,当然是劣质的红苕酒、或包谷酒,这张记喝得兴高采烈,简直似神仙一样快乐。
遇上热情贤惠的主家,张记做完活后,会利用几个晚上时间,免费给编个竹篮、竹簸、竹筛、撮箕、背篼、焙笼、等小物件,算是对主家多日来酒肉款待的回谢。
后来多年,听说大伙在一起谝淡话时,不经意间聊到了张记,从乡邻们那里知道,张记师已在多年前到洪家沟当上门女婿去了。再也不见他人了人们也许淡忘了他的模样,随着改革开放大多户人都不愿干农活了,都去外面打工争钱,竹器家具用的也少了些,但象我们这年龄的人都知道有个叫张记师傅编制的竹器精致好用,是年老一点的人们所公认的,后来以于偶尔还叨念在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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