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我们决定问一个看上去有点决断、有点宏大,对每一个不同性别不同背景的个体都意味不明的问题:什么是你的“女性主义时刻”,如果有的话?
昱
政治学在读博士生
《不要碰我》
旦崽
40+ 妇女一枚,女性意识淡漠,常有不正确思想
一个女孩也许用了三十五年的时间寻找、养成那个模模糊糊的自我意识,并且终于通过努力工作、认真生活,初步实现了经济独立,却发现,当她能够自己做出成为一个母亲的决定时,为时已晚。
大梨
29 岁的国企员工
我最好的两位朋友都是女性主义者,而我一直比较迟钝,虽然也隐约地觉得这件事很重要,但每次看着她们讨论,总有种隔着什么东西的模糊感。直到我自己怀孕生子,生活、职场中遇到了很多实际的问题,我才突然开始明白女性所遭受的那些具体的限制、系统的压迫。朋友说,当妈妈这件事促使我变成了女性主义者。
好小气
在上海设计咨询混日子的小喽啰
可能因为女性主义太过融入自己的生活了,要分享关于女性主义的觉醒时刻,竟不知从何说起。就分享一个有关这个话题的事情吧。
《春潮》
河边草
单读编辑
最近因性别而别扭的时刻,竟然都是在坐车。
一次是和陌生人拼车回家,同行的乘客突然开口问我的职业,以“小姐姐”开头,搭讪并没有因我的沉默而停止,临近行程结束,他提出了之后再一起拼车的需求,因为我们的起始点和终点在算法上高度匹配。司机笑着附和,那你们加个微信认识下呗。“不必了。”下车后我几乎落荒而逃,有些犯恶心。
刘美丽
高校教师,编辑的妈妈
今天女儿问我,“什么是你的女性主义时刻”。我真的是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男女退休年龄不同会对女性有什么影响,直到最近一位女性朋友参加职员晋级才引发深层次的思考。
国家法定的企业事业单位职工退休年龄是男年满 60 周岁,女工人年满 50 周岁,女干部年满 55 周岁。这样的规定让女性在职员晋级上直接受到不公正的对待。就拿我们学校来说,由于晋级名额有限,每年学校都会出台相应的职员晋级文件和评分标准,年龄是其中的加分项,意味着年龄越大加分越多,男性比女性工作年限长自然加分更多,获得晋级的机会就越多。
多年来,女性们默默承受着这种毫无平等可言的竞争结果,没有人质疑过,这是为什么呢?男女退休年龄不同的陈规固化了女性的思想,在女性平均寿命长于男性的今天,女性们希望享有男性同等的权利。
思研
女权战神和猫妈妈
我是一个出生于 80 年代末,成长在 90 年代小城市的跨性别女性。我直到 29 岁才知道跨性别这个词,恍然大悟地理解了自己的性别认同。
去年和几个朋友聊到关于性的问题,我发现顺性别姐妹在青春期或多或少都受到过荡妇羞辱,这是大多数跨性别女性所不曾遭遇的。而我和一个非二元伙伴,我们的指派性别不同,但是我们家庭对于性的规训态度是相同的——不管不问。而“不管不问”或者“只字不提”可能是指派男性受到的最大的压迫,却是指派女性面对的最大宽容。作为一名跨性别女性,我在性的方面没有被打压或羞辱过,在观念上也不认同男性成长环境中中对性无条件的鼓励,是不是就更接近没有被规训的自然人的状态?总之,性的困惑是我的去了解女性主义的源头。
《丹麦女孩》
王开心
正在考研的 21 岁大学生
我的女性主义时刻是,在一个月黑高风夜,把印有“选美,选的是如何让她讨人喜欢”等标语的宣传海报贴满了校园的时候。
当时在大学校园里,有“校花比赛”的组委会拿着大喇叭在广场上做比赛宣传,组织者都是女孩,却还热衷于挑选一个秀气、漂亮、大方、“标准”的模板。目睹了这场选妃似的宣传以后,愤怒的情绪最先进入大脑,因为这场仅限女性参与的表演,好像是在说女孩的存在就是让她习惯被挑选一样。如果连女性本身都在参与这场对女性本身的谋杀,这就需要我们去认识和反省。
后来我朋友告诉我这么做会挨处分。我感觉很糟,也犹豫着这件事值不值得我去冒险。但是我相信,反对这样一个比赛是一件正确的事。虽然不能让所有人都能理解,却可以点燃一些女性心中的星火。所以我想了很久,最后决定挨处分也贴。虽然支持的学生有很多,但最后只有我和朋友在冷风中贴了一个小时。
这场比赛如愿地没有推广到全校。但我也被找去喝茶,得到了一次口头警告。到现在,我一直记得那种做第一个站出来的人的心情,那种愿意承担责任,没有畏惧,永不后悔,我是我自己的军队的心情。
刘宽 kiva
导演,记者,前《单读》副主编
我最近在旅行的时候,一位有过一面之交的男性,相当于是朋友的朋友,发现我要去他的所在地云南,就给我发了好几条消息约我见面。我不讨厌这个人,平时也会聊两句,所以我就会觉得,到了当地跟人见一见其实还是挺不错的。
但我没有想到,我两个平常挺有性别意识的女生朋友会在那边分析,肯定是那个人最近有点无聊了,就想约约你,或者说肯定是看到了你最近发的泡温泉的照片,觉得你身材很不错。其实我的女朋友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们是没有恶意的。她们甚至还会有一种谄媚在里面,她们会觉得说这个话我会高兴,因为他们在漂夸我漂亮。
但其实一直以来这种想法是会伤害我的。我为什么就不能和别人有友谊?难道一要有男的来和我接触,我第一反应就要想这男的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吗?的确可能很多后面成为朋友的,最开始也有这个成分。但在某种意义上,它就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物化,对吧?好像你的身体就是一种物品化的东西,外表是一个会被人议论觊觎的东西。
难道你们就不觉得,是因为我对人也不错,我也挺爱交朋友的,有些时候我觉得我跟男生关系比较好,他有一刻可能忘了我是男的女的。我也是先把自己作为一个人去跟别人交往。
有些时候我觉得不无论是女的还是男的,是不是女性主义者或女权主义者,都会陷入一个误区,还是把它看成一个纯粹的性别的问题。它其实还是一个始终是个人权利的问题。你作为一个人应该怎么样去被尊重,你作为一个人应该怎么样去看待。这是在日常的实践里面常常被忽略的一件事情。
《五至七时的克莱奥》
王梆
作家,即将出版《贫穷的质感:王梆的英国观察》
我出生在一个极其厌女的家庭,从小,母亲就告诉我,因为你是女孩,你奶奶十分不满,动辄挑拨事端,而你父亲却从不问青红皂白,对我就是迎头一顿打骂。不仅生女孩挨打,八零年代初返城运动前夕,母亲用蓝粗布给自己缝了一条裙子,坐在家门口对着晒谷场练吉他,也被父亲说成是抢风头,搞修正主义,训斥不已。
我的女性主义宣言因此也很简单:生为女性,我很自豪;爱穿什么就穿什么,管它什么风向;年龄、体型和外貌,以至婚姻,通通不是检验一个女人幸福的标尺,思想才是;女性拥有对自己子宫的绝对处置权……
苏方
我在微博写过几段相关的经历,最热门一条评论,是 “怀疑博主在炫耀自己的吸引力” 。
这种反应在我看来并不重要,它是来自昨天的腐朽言语,不代表未来。
我真正想说的是另一种时刻——
我毕业不久,在一个医药公司上班,挺小型的外企。从面试那天起,男总监就开始了关注和照顾,甚至是跟踪和骚扰,以领导之名义,日夜不宁。
我当时另一头还在写剧本,精疲力尽,焦头烂额。公司里的女同事,没有一位同情我,日常语带讥讽,连保洁阿姨在内——无论我怎样自证。
有一天,公司宴请某医院科室,饭局上不免互相敬酒。我酒力不济,散席时已是强撑。总监向人宣布:他来送我回家。除了我没人反对。然而意外地,研发部门一个年轻男孩——我们工作交集少,几乎不熟——跑来对总监说:陈总,我和苏方回家是一路,我送她正好,不麻烦您了。
他把我送到家门口,看着我开锁进门,才转身走。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在我家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了。因为我住大北头儿,他住大南边儿,打车回家要几百块,太贵了。他很年轻,他刚刚工作。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因为这件事儿他被开除了——这件事后不久我就提了离职,我离职后,他就被开除了。
之后我们并无联系。
可是这件事,这样的时刻,这样一个人,在我看来比那些险境更有价值。
保持愤怒但不被愤怒冲昏头脑。
积蓄力量但不被力量诱惑变形。
我觉得这是真正的女性主义。
沈律君
单读编辑
上个周日,和我家女主人就性别问题聊天,有了一些新发现:
那就是两个词语:勇敢与刚强。这两个当然都是美好的词语,但也是参与塑造男性神话的一部分。
而事实上,女性在各个方面,往往比男性更有耐力和耐心,在大事上或大的时间尺度上,也远较男性勇敢。在女性的性别视角下,男性的勇敢岂非不是鲁莽?而刚强,则不如说,对痛感对事物感受麻木。
由此,可见语言的迷惑性。希望这个节日,我们男性们能走入语言的迷宫,做一些实在的事情,比如,把手放进油锅里,这个行为可谓是勇敢而刚强的了。
《婚姻故事》
栎袅
性别研究博士在读
作为一个顺性别男性,其实我非常清楚自己远没有身边的女性朋友那样能够意识到女性在社会中经历的不公与压迫,也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感同身受。但在身边好朋友的影响之下,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能从女性的角度换位思考。
在这方面对我影响最大的就是一位硕士同学,记得当时她积极参与各种为女性赋权的活动,与朋友创办了一个以女性视角看待社会现象与流行议题的电台,也在妇女节当天走在街头上,手持写有秋瑾《勉女权歌》的立牌。我很明白,正是有着许多像她这样的人的无私奉献,才能让社会中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女性议题的存在,勇敢地从父权制的压迫中走出来。
另一件事我也印象犹深,某大学的老师公开发表了辱女言论后,几位女同学号召全院其他学生一起签署联名信,要求完善老师与学生之间的沟通机制,也请求学院对师生进行更多性别意识的培养。虽然结果或许不那么尽人意,但是这种微型的反抗也足以被记录。我从不觉得这是所谓的无理取闹,或者上纲上线,站在男性既得利益者的角度评价女性议题时总是会被蒙蔽双眼。
什么是你的“女性主义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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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自我走向“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