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 郑达
1月29日，艺术家郑达的个展 “未知的未知”在今日美术馆1号馆开幕。“未知的未知——郑达个展”是继2018年湖北美术馆个展“上传者：后人类的副本”之后，历时两年时间筹备的一场“硬核发声”，展览集中展示了郑达自2016年来以“低科技”为创作形式的代表作品，探讨了当今世界对智能发展的“未知”和在这个特殊时期背景下，面对生活、疫情、未来的“未知”。
本次展览被艺术家本人称为一场非常“硬核”的展览。所展出的五组作品，是郑达对艺术创作中机器“自主性”主题思考的结果，同时也体现了其作为艺术家的系统性的工作与方法，将“机器美学”与“智能反馈”所构建的视觉系统呈现于观众面前。
展览现场：在美术馆来一场“心跳之旅”
进入到今日美术馆一号馆展厅，巨大的空间中只展示了艺术家的一件作品《机器的自在之语》，伴随着灯光的跳动、心跳声以及巨大的尺寸，在作品面前观众会有一种压迫感和被吞噬的感觉，这种感觉也是艺术家想要营造的。
郑达 《机器的自在之语》，互动灯光装置，450×450×450cm，2020年
(技术支持：低科技艺术实验室)
郑达 《机器的自在之语》，观众与作品互动的心跳数据可视化
当然，这也是一件可以互动的作品，观众可以握着一个手柄，将自己的心跳传送到作品中，在展厅的墙面上有两个显示器，上面显示着体验观众的心跳，而展厅中巨大的机械装置上面的灯光则会跟随体验观众的心跳改变；此外，在没有观众体验的情况下，作品自己也会运行，艺术家郑达与武汉本地的一支朋克乐队合作，录制了一首“机器”的音乐，然后驱动整个装置的运行。
郑达 《捕食器的函数》，机械动态装置，180×50×50cm，2018年 (技术支持：低科技艺术实验室)
接着来到下一个展厅，这里展示的是作品《捕食器的函数》，这件作品可以清晰地让人感觉到机器本身存在的逻辑，机器快速地运行、声音不断的产生，飘舞的带子让人觉得很危险，它是一件让人可以直观地理解机器的力量和危险性的作品。
当观众去摸交互装置的时候，机器会以最快的速度停下，整个世界突然间就静止了，这种感觉特别酷。随后飘带会根据触摸它的观众的心跳开始舞动，因为一旦触摸到交互装置，机器会把观众理解为用户——我们对数据的依赖不是作为人的身份，而是作为用户的身份，用户提出数据需求，机器就会与人产生交互和对话。
郑达 《上传者》，灯光机械装置，400×400×350cm，2018年 (技术支持：低科技艺术实验室)
在往展厅里面走，展示的作品是《上传者》，和《捕食器的函数》一样，让我们在感官层面清晰地感受到机器的危险。当观众进入展厅，首先看到的是灯光营造的美丽场景，就像是黑暗中的舞者打出的光线，仔细观察会发现原来这样的舞台效果是由机器产生的而并非是舞台或剧场中由人来编排的，这会让人感受到超越人本身的一种力量。
郑达想通过这样的机器手臂来表达人对“算法”的理解，机器本身的运动被艺术家用来呈现譬如反关节、譬如高频运动等人类不可实现的动作，营造灯光跃动的、有未来感的空间，我们看到的那些斑驳的、美丽的光都是假像。
郑达 《生成的线索》互动影像装置 2015
这一展厅还展示了作品《生成的线索》，郑达用机器捕捉自己运行鼠标的轨迹，然后再用机器来呈现，其实就是在数据去模拟自我（即艺术家本人），这件作品从2014年创作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已经运行了6年的时间，在现场导览的时候，艺术家还给我们讲了作品的一个小彩蛋，就是当观众大声说话的时候，作品中的“鼠标”会因为声音受大惊吓，出现暂停的动作，非常的有意思。
郑达 《生理反应1》，动态声音雕塑，100x200cm(3组)，2017年 (技术支持：低科技艺术实验室)
接着来到的是最后一个展厅，这里展示了作品《生理反应1》，艺术家用1200个电脑机枪内的散热风扇组成屏风后置换到美术馆展厅内，并在展厅搭建了一个台子，让这件作品像一位舞者一样，郑达在作品中上传了一个简单的“遗传算法”，让这些风扇的转动在程序控制下自主运行，观众进入后，不仅能看到风扇转动形成的图案，还能听到其声音、感受风的触感。
郑达 《未知的指数》，数据化机械装置，悬浮链条-边缘长度182cm -最大延伸约475cm，机械臂尺寸400×400×350cm，2020年 （技术支持：FESTO、低科技艺术实验室）
郑达 《未知的指数》，设计文献 （技术支持：FESTO、低科技艺术实验室）
这一展厅还以文献的方式呈现了艺术家的最新作品《未知的指数》，艺术家将数据作为养料，试图呈现“不可见之物”的生命体征，这将是一件非常具有科幻属性的作品，但遗憾的是由于疫情原因，只能以文献的方式呈现。
对于此次个展的举办，郑达表示在自己兴奋于向公众展示“硬核”的创作成果的同时；内心也一直在与自己博弈，甚至一度想将展览推迟，这是由于疫情导致最新的创作实践不能完整的在展览中呈现，但郑达最终还是选择举办展览，因为这是当下最真实的状态。
艺术家郑达导览现场
艺术家郑达称自己是典型的未来主义者，因为自己更加信奉基于创新技术的数据与算法建构的世界。但是封城初期武汉城内生死相隔的个体网络日志与各种求助信息，着实让他无法入眠，同时也产生一种职业的无力感，突如其来的疫情使很多东西超出了人本身的想象力和能力，并陷入了另一种对“生存”与“未来”的压迫中，又必须面对这种困境，这也就有了此次展览的主题“未知的未知”。
此外，郑达也在思考很多新的议题，在他看来当下不管科技还是艺术都在面临转型，比如图像的生产成为了一种可被计算的数据模型，传播的信息在手机等通讯设备中量化为数据予以存储，这种数据化介入促成了一个新的概念——当今，图像生产的背后是人机共谋的结果。
与艺术家绝对主导的艺术创作不同，在今天，作品艺术创作的主体在艺术家、观看者及三者之间发生动态转移，三者的关系趋于平等，作品本身也可以进行“自我”的表达。对此，郑达通过展览“未知的未知”提出疑问，当作品开始具有自主性的时候，艺术的观看方式以及生产机制是否会有新的变化？
展览现场
对于“AI是否具有伦理， AI会不会产生意识”等谜题的探究，郑达指出“一方面我们希望人工智能越来越聪明，另外一方面又很害怕工具越来越像我们自己，这是一个悖论。”随着类人物体的拟人程度增加，人类对它的好感度亦随之改变，恐怖谷理论揭示一个关于人类对机器人和非人类物体的感觉的假设。与前者不同的，艺术家郑达强调道：“在展览‘未知的未知’所呈现的作品以及未来将要呈现的作品，是在机器的世界里面探讨它们的视觉与主体之间的关系，不管是视觉感知还是行为，这是我最感兴趣的地方，也是我为什么一直聚焦机械美学或者智能化算法美学的原因。”
对谈：未来不再被明确定义
雅昌艺术网：首先谈谈此次的展览，作为一场筹备了两年多时间的展览，对您来说有怎样的意义？
郑达：一方面我很兴奋，这是一个很硬核的展览，展出的作品是我2015年以来各个时期的代表性创作，每件作品都像是一个充满了数据的U盘，可以即插即用，代表了我想往里面填充不同数据的状态。
另外一方面，在展览举办之前我也曾想过将展览推迟，因为从2019年开始，我一直在用AI创作，探讨艺术家如何运用视觉语言去理解AI；但由于疫情的原因，这些研究只能在展览中向公众呈现部分作品，不能将自己最新的思考进行完整的呈现，但审慎思考后还是决定将展览如期进行，因为这就是一种真实的状态。
雅昌艺术网：就像您讲到的，此次展览呈现了《机器的自在之语》、《捕食器的函数》、《生理反应1》与《上传者》等作品，《机器的自在之语》应该算是比较早的作品，这是怎样一件作品？
郑达：新媒体艺术更强调调动观众的综合感官，除了视觉层面是动态，它还跟不同的介质发生关系，尤其是那种可计算的媒介，是一个与人交互的综合系统。通常新媒体艺术家创作的作品，会形成不错的观众缘，但这不是我想要的，在我看来艺术最有意义的地方是“想象空间”，或者观者看完这些作品之后的经验，他有自己的定义。
《机器的自在之语》就是这样的作品，本次今日美术馆的展览，我将作品放大到4.5立方米，人站在作品的面前，被动态的灯光、音乐围堵，从而产生一种压迫感，整件作品就像是一个自主运行的机器，给人一种侵略感和吞噬感。
我为这件作品上传了一首与武汉本地朋克乐队创作的机器音乐，我们模拟机器在思考、喘息及高速运行时发出的声音，然后用这个声音去驱动整个灯光装置。当观众去触摸这个交互设备时，能将心跳上传到灯光装置中，可以实时看到，心跳与装置之间的关系。没有人参与的时候，它是一个纯粹的机器，观众可以通过它来理解或者感受半智能化或者智能化机器自身的感受，我就是想要塑造这样一个场域。
雅昌艺术网：让机器具备自己的“思考”，其实也就是机器的“自主性”，您一直强调机器自身的“自主性”建构，为什么会对机器的“自主性”如此感兴趣？
郑达：一开始创作新媒体艺术的时候，我自己写编码，做游戏，在作品出来之后还是有种沮丧感，因为我发现自己不管用什么新的硬件或者软件，甚至是程序，最后还原出来的还是一个图像或者影像，它还是符合我在学校期间学习的对于美的理解，但我们的现实世界或者所谓真实的现实，远不止如此，所以在我看来媒体艺术是对当下最有意思的一种反应。
在我创作的第二个阶段，开始逃离所谓的图像或者可视的东西。开始思考机器是不是自己会思考，有自己的逻辑，当深入到这一领域之后，发现技术有它自己的生长性，软件在不断的升级换代，硬件也会有革命性的突破，当然还有所使用的的交互方式，随着技术的更新，原来只能是想象的东西很多已经变成现实，比如机器人的参与，人工智能的参与，作为艺术家我也在反思，创作出来的作品是不是还要和视觉发生关系，这个阶段我开始彻底的解放。当然，随之而来还会有更多的问题，比如AI是不是有伦理， AI会不会有意识？一方面我们希望人工智能越来越聪明，另外一方面又很害怕工具越来越像我们自己，这是一个悖论。所以本次个展呈现的作品以及未来将要呈现的作品，更多的是在机器的世界里面探讨其视觉与主体之间的关系，不管是视觉感知还是行为，这是我最感兴趣的地方，也是我为什么一直聚焦机械美学或者智能化算法美学的原因。
雅昌艺术网：此外，您将这些作品定义为机器具备自己的“思考”后所形成的“新物种”，我们该如何理解这个“新物种”的概念？
郑达：在做展览的时候，经常要写展签说明，这是我最纠结的时候，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或者定义作品的状态，比如“机器的自在之语”我会叫做声音雕塑，“未知的指数”叫做数据化机械装置，我没办法说这是一件新媒体艺术或者跨媒体艺术，因为很多都是机器自身运行带来的结果；所以，我所有的作品很像是U盘，一个便携式的存储器，里面装满了数据，可以随时取用，此外，我不强调观众感官层面的东西，感兴趣的是机器的自主运行，机器的序列感和语言。
雅昌艺术网：具体到您的创作中，您会运用到哪些技术？或者实现您创作理想的困难是什么？
郑达：科技艺术的创作，分为两方面，一方面像科幻文学一样，描绘的是未来；另外一方面，具体到艺术创作的层面，会有更强的思辨性，对一些议题有不同的理解。
我想探寻的是这个时代的图像是如何生产出来，人的感知是如何呈现的，在技术手段或者可计算媒介、人工智能的介入下，我们如何看待自己的艺术或者创造力。在实际工作里面，肯定会面临很多挑战，比如艺术家个体的能力，团队合作的能力，当然还有技术层面的问题，材料层面的问题，艺术家能够渗透到什么地方，这也很重要。
其实说到底就是每天要去身体力行的劳作，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不断的试错，从概念转换成实体，从低版本到自己理想状态，很像是工业化的流程，我觉得是一个社会化大生产的过程。
雅昌艺术网：展览还呈现了您2020年的最新作品《未知的指数》，这是怎样一件作品？
郑达：指数，作为工科和计算机学科的可以很好的理解和感知，但对于大众来说就属于很抽象的概念，什么是指数？比如摩尔定律，计算机处理器的速度每隔18个月会增长一倍，那么这一倍到底有多少？人是没有太多感知的，今天疫情的数据，我们看到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国家，它对指数的理解是不太一样。
这里想要探讨的依然是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机器作为一个生命系统的存在，人作为主体，它的系统也非常清楚，但人被孤立或者说被病毒刻意拉出一个界限的时候，也就是说发现更多的是主体存在的时候，指数的意义就显得特别有意味性，到底是什么？
雅昌艺术网：这件全新作品的创作，您的思考和关注方向是否又有了新的推进？
郑达：当下，我和自己的团队的关注点又有了新的变化，虽然展览中没有过多的呈现，现在不管科技还是艺术都面临转型，比如图像某种角度来说都是可计算的，如果把人看做是一个“生理系统”的话，不管是绘画还是空间装置，都是系统计算的结果。
我们手机中存储的各种影像都有大量数据在介入，这种介入形成了一个新的概念，就拿我的作品“机器的自在之语”来讲，所有图像的运动是可以被解码和编码的，观众在与作品互动的时候，看起来是传感器在捕捉人的心跳，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是机器系统被解码的一个过程，我们今天可以看到的图像生产的结果是人和机器一起共谋出来的。
机器和人在创作的时候都是在解码和编码，原本是两条平行的线，现在变得开始有了交集，这是我这些年来越来越感兴趣的部分。特别是人工智能介入之后，更能达到我之前所想要的一个结果。
艺术家在今天创造的作品，观众、艺术家、作品三者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平等，而不是说艺术家像造物主一样，作品也可以有自己的表达，我想要探索的是，当作品开始具有自主性的时候，艺术的观看方式以及生产机制是否会有新的变化？我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些方法。
雅昌艺术网：确实像您说的，有时候打开手机相机，它会自动的推送一段回忆影像，将不同时间段和地点的图片放在一起，你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做的，也不知道它是如何做到的。
郑达：这就是“黑箱系统”，为什么我的实验室叫“低科技艺术实验室”，就是想要把黑箱技术通过艺术的方式让更多的人了解，现在辅助技术越来越多，也被人们接受，但技术背后的逻辑和呈现方式，我们一无所知。就像手机，它会自动的给你的照片分类，按照人脸识别的方式去归类，或者按照时间线索去归类…其实就是机器在自动的解码你所创作的图像，然后按照自己的逻辑再给你分类，虽然这背后的逻辑是程序员在创作，但对于公众来说是一种黑箱状态。
我们并不知道机器是如何运行的，如何进行的分类，它如何知道你在不同地点不同时间拍的照片，可以给你生成一个图集或者家庭聚会场景的图像，有时候还会制作成某种主题的视频，这是很有意思的一种状态，这也是人类面对透视法之后，第二次图像上的改变。
雅昌艺术网：您接触到的人工智能的前沿目前是怎样的？从新闻中可以看到像马斯克已经在做脑机的实验，甚至推进到了第二代，还有前段时间特别火的波士顿动力机器人跳舞视频，对于人工智能您是如何看待的？
郑达：我是湖北省人工智能协会的会员，2020年，作为艺术家代表，我还在全球人工智能大会上发过言，也与科学家们沟通过，当下最前沿的人工智能是在军事和外太空领域。我也曾经参观过我们国家的国家级实验室，他们在做登陆火星的火星车，搭建了一个完全模拟火星自然环境的生态系统，研发相关的软硬件做操控，这都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各个领域的人们都在绽放人的创造力。
在与科学家们的沟通中，他们讲到当下国内人制约人工智能发展最大的因素是计算力，就是我们每天产生的海量数据，如何成为人工智能学习的素材，对计算力的要求很高，但好在我们现在建设了像鹏城实验室这样的机构，在不断的缩小差距。人工智能的商业应用部分，也在往前推进，比如我们通过了可以在高速公路上测试无人设备的法律，这是在全球都不多见的一种状态。
我们的生活会和未来结合的越来越紧密，疫情一方面加快逆全球化的进程，另外一方面，科技的发展和融合又在加速全球化，这是当下非常有意思的地方。
雅昌艺术网：您是如看待数据、算法等这些不可见的东西？您也一直致力于将不可见的可视化。
郑达：科技艺术不是数据可视化的问题，也不是在科技语境下将人作为用户的概念，它与科学有交叉的地方，最重要的还是艺术中人作为存在的这部分，要把用户回归到人的属性上面。我在自作品里面也特别强化这点，在美术馆特别是在白盒子空间，让那些作品像一个演员或者舞者，有很多的自主性。
艺术始终是人创造力的一种示范，所以我们不管是面对科技语境，或者机器所创造的图像景观，艺术家不管是跟机器一起创作，还是与其共谋，我更多的是一种反思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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