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讲述的第1718位真人故事
“这个面塑多少钱？”“三万。”
“三万？”“是的。其实我更想把这个作品收藏起来。不买也没关系。”
“那就按这个价格吧。”
高达三万的面塑作品，寥寥数语就成交了。现在回想起来，我都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我叫陈志文@陈志文de面塑糖艺翻糖人偶，是一位面塑师。
如果从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出摊时开始算，我从事这行已经有二三十年了。因为捏面人太小众，挣不到钱，我也出去打过工，当过厨师，但最终抵不过心中的热爱，回归了面塑行业。
我的坚持没有白费，到现在，已结出了累累硕果。其实，只要用心，小众行业也有自己的春天。
1990年，我出生于湖南郴州永兴县。郴州是个民俗文化、传统文化特别丰富的地方。到现在，郴州还保存有明清风格古祠堂710多处，这样浓厚的民俗文化氛围，在全国都是很少见的。
有人说，这里就是传统乡土社会生活的“活化石”。
我们家在永兴县一个普通的乡村，虽然是乡村，照样很有文化味。村里有不少手艺人，有常见的泥瓦匠，也有捏面人、踩高跷、花鼓戏这样的民俗传承人。
我父母都是农民，觉得技多不压身，加上本身就喜欢民俗文化，就拜了村里一位有传承的老人家为师，学习捏面人的手艺。
等到学成出师，每逢赶场日，他们就挑着担子，去镇上或旅游景点，捏小面人出售，给家里增加了一些收入。
但那时候即使有捏面人的额外收入，家里的经济也并不宽裕，只够糊口，自然没条件给我买什么玩具。
不过，农村孩子自然有自己的乐趣。平日里，我和小伙伴们下河淘鱼，上山摘野果，去泥巴坑里挖泥鳅，或是玩过家家等等，都很是开心。
我们最喜欢的还是玩泥巴。用树枝把泥和水，在一起搅拌，慢慢搅成泥糊，最后就变成了泥巴，想捏什么就捏什么，玩得指甲缝里全是干泥巴也不嫌脏。
父母学会捏面人后，我又找到了新的乐趣。记得第一次在家里看到他们捏面人，捏着捏着，一团白生生的面就有了形状，有了五官神态，变成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小人。整个过程就像变魔术似的，有意思极了。
那时我大约六七岁，当即就闹着也要学捏面人。父母笑呵呵地答应了。从那以后，每次出摊，父母都会带我一起去，我成了他们的小尾巴。
我打小模仿能力就很强，父母虽然没有刻意教我怎么捏面人。可在旁边看着一段时间，有样学样，过了几个月，我也能捏出简单的小面人了。
后来父亲又把和面的方子教给了我，让我每次出摊前负责把面和好。看似无聊的事，我却做得兴致勃勃。
因为，做面人需要的面团，是用面粉、糯米粉、甘油、水、精盐等好几种材料按比例组合在一起的，材料的比例一有变化，揉出的面团质感就会产生变化，很神奇。
有一次，我把面粉放多了，糯米粉和甘油放少了，结果面团偏硬，捏面人时一点都不好用。父母知道原因后，哭笑不得，只好让我重新弄了一份面团。
等到十来岁时，我捏的小面人已经有模有样了。面人摊的货架上，摆的全是我的作品，一个能卖好几块钱。那时很流行《西游记》，我也喜欢看，就照着电视剧，捏了好多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造型的小面人。
镇上的小朋友们很喜欢这些西游记造型的小面人，经常带着家长来买，有几位还成了我的“粉丝”。每次我到了镇上，都会来找我玩，还跟着我学捏面人。
热闹的集市，小小的面人摊，父母吆喝着买卖，我和小伙伴摊边玩闹。不小心动静闹大了，或者磕到了，母亲就会马上过来吆喝，责骂声里带着浓浓的关心。
集市的烟火气，家人朋友间的温情与快乐，交织在一起，像一轮新生的朝阳，显得那么生机勃勃，温暖了我的童年，也滋养着我的生命。
父母咬紧牙关供我和哥哥读书，可我读书并没有太大的天赋，进入初中后，学习越学越吃力，校园渐渐对我失去了吸引力。我觉得与其勉强读下去，不如早点挣钱，也能帮扶一下家里，就离开了校园。
辍学后，我正式跟父母学习捏面人。学了一两年，就可以做一些中型、大型的作品了。从此，捏面人，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我喜欢捏面人，可那时物价低，小地方面人的销路也有限，这份喜欢，照不进现实。
家里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我也想多挣点钱，改善一下家里的条件，让父母过得好一点。我去了县城找活干。刚开始时，是能找到什么活就干什么，发过传单，搞过销售，在厂里干过杂活。
时间久了，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一点本事都学不到。想来想去，我决定去餐馆饭店打工，说不定还能找机会学学厨艺，将来当厨师。
我去了不少饭店找工作，总算去了一家饭店的后厨打杂。打杂工的工作很杂，从打扫卫生到装卸东西，择菜洗菜，什么都得干。我年龄虽然小，可干活时总是抢着干。因为我知道，勤快的人，有准备的人才能抓到更多的机会。
手勤脚勤，总是乐呵呵的我，在饭店人缘不错。没多久，负责掌勺的大师傅就主动提出让我给他打下手，我高兴极了，还特意请大师傅吃了顿饭。
近水楼台先得月，跟在大师傅身边，我一边配菜，一边留意师傅炒菜时的一举一动。下班回家后，再把大师傅炒菜的步骤默写下来，或者自己在家复刻一遍。
和大师傅熟了之后，有时候一起喝酒，喝高兴了，大师傅也会把炒菜的密诀透露一二。渐渐的，我“偷学”了不少厨艺。大师傅知道后，并没有怪我，反倒笑呵呵地说：“这小伙子还机灵呢。”
后来我又换了好几家餐馆，边学边干，一步步从后厨帮工转变成了厨师，一个月有了近千元的收入。在我们老家，也算过得去的了。
然而，县城的生活是一眼望得到头的。岁岁年年，并没有什么不同。同样的日子重复了千百遍之后，生活变得越来越乏味。我开始向往起电视里看到大城市。
大城市的车水马龙，新鲜灿烂的气息，对一个农村青年来说，有着莫名的吸引力。我决定趁着年轻，去大城市闯一闯。
2010年，我去了上海。去上海后，我还是选择了熟悉的餐饮行业，在餐厅当厨师师。积累了一些经验后，我进了一家酒店，除了做菜，还要学着作一些插花作品，摆在餐桌上，让吃饭也多了些仪式感。
酒店做菜和小餐馆做菜有很大差别，更讲究摆盘艺术，有的菜还需要把烹饪原料雕刻成各种动植物、人物、花卉、风光建筑等各种图案与形态，或者做一些微型面塑来美化菜肴。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放下过捏面人，只要在网上看到相关课程，都会买下来反复看，照着练。后来又通过网络陆续学了翻糖、雕塑等等。也零星卖过一些自己捏出来的作品，只是没有全职来做。
在酒店做面塑，激起了我把面塑当成一项事业来做的念头。我用下班时间用打磨自己的作品，开通了自己的自媒体帐号，分享自己的面塑世界。渐渐的，帐号有了粉丝，我认识了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一个小伙子找到我，说要跟我学捏面人。我当时正租了房，想着有机会就尝试着招生，让更多年轻人喜欢上面塑，这可是打瞌睡送来了枕头，赶巧了。
我就这么有了第一个学生。白天要上班，我就等下了班或休息日，在出租房教他捏面人。每天都是凌晨后才能入睡，其实挺辛苦。好多时候，躺上床头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累归累，可看到有人认可自己的手艺，却是满满的幸福感。
他跟我说，一个一个地教太费力了，不如开个培训班。培训班怎么开？我一头雾水，又心怀期待。他根据以前参加各种培训班的经验，帮我规划了开班的流程。
受这件事的影响，我下定决心回到我喜欢的领域。当年父亲捏面人，是为了生计，为了给家里增加一点收入。于我，却是热爱。我喜欢自己亲手塑出来的千姿百态的形象，更享受创造的过程。
过了几个月，我攒了近8000元，就从酒店辞了职，租下一套毛坯房，开始了自己的低成本培训创业之旅。那时我并没有想过培训能挣多少，觉得只要能比得上上班时的工资就行。
起步并不容易。 刚开始时，我没什么名气，即使学费不高，一个班也只招到几位学员。
为了增加培训班的吸引力，我索性让大家在毛坏房里轮流做饭，兴致来了，我也会给大家露一手。一起上课， 热热闹闹地做饭，这让培训班多了几许温馨，也让培训班勉强维持了下去。
第二年，我做了一个特价活动，加上之前的学员大多学到了真东西，培训班的口碑不错。老学员主动介绍新学员，招生情况越来越好。
那个时候都是现金交易，我整天培训，忙到没时间去银行存钱，索性把钱丢在床上，晚上就和钱睡在一起。做喜欢做的事，还有非常不错的收入，和学员们相处得也很好，那段时间，可以说是我最快乐的时期。
不过，开培训班也不是每次都那么顺利，也有招不到人，迟迟没有进账，经济陷入困顿的时候。最穷的时候，一个月只有一二千收入，交了房租，每天只能馒头下榨菜。
没办法，我只能出去继续打工。等攒到一点钱，我就辞职，继续为自己热爱的事业发电。
一直坚持到2014年左右，我的收入才稳定下来，我在上海开办了陈志文糖艺面塑工作室，从事面塑、翻糖作品的创作及教学培训工作。
做面塑多年，我的创作进入了瓶颈期，开始渴望有进一步的突破。2015年，我去长沙艺术学校进修了三个多月，主修工艺色彩搭配。
之前，我的面塑和翻糖作品根据大小和工艺的复杂程度，售价从几百到几千不等，而这次进修，让我对色彩、造型有了更深透的理解，作品也有了一个质的飞跃，还创造了一个新的成交纪录。
这款创纪录的作品，还和一位学员的无心之语有关。当时，我在给学员们上课时，按照面塑作品的传统习惯，教大家把龙凤放在一起做，取龙凤呈祥的吉祥寓意。
一位学员随口说道，把龙凤分开会怎么样呢？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划过我脑海，是呀，分开会怎么样呢？
说干就干，我决定做一个龙与人物的组合作品。我一直很喜欢《山海经》、《西游记》以及各种图画集，也喜欢从这些书里寻找灵感。查了几天资料，我很快有了腹稿。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创新，也是一个挑战。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我每天从早上九点忙活到凌晨时分，全身心投入了创作之中。
有时做不出想要的效果，心烦意乱，我便放下手中的小刀、竹针，出去走走，喝杯茶，散散步，等级状态回复过来之后接着做。
不管遇到多少难题，我都没想过放弃，花了大半个月时间，我终于完成了这幅得意之作。因为太喜欢这个作品了，想要自己收藏，把它上传到网上时，我故意标了一个很难成交的三万高价。
可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竟然有人问价。对方和我在网上简单沟通了几句，就真的以三万的价格买下了作品。
收到银行的转款短信后，看到3后面的一连串零，我一连数了好几遍，像在做梦似的。
这给了我在这个行业坚持走下去的信心。捏面人、翻糖，看着简单，其实涉及到画画、雕塑、色彩、美学，甚至文学素养、古代文化服饰知识等等。
它可以在技术上速成，但更需要美学素养、传统文化的积累，否则，做出来作品是没有魂的。
到现在，一有机会，我依然常常去各个院校进修、听课，持续提升自己，也收获颇丰。2019年时，我把工作室搬到了长沙，捏面人，制作翻糖人偶，继续进行面塑和糖艺的培训。
多年教学，我教过的学生已超过了600人，让很多人熟悉并喜欢上了这个行业。我还陆续塑造了上千尊古风人物，找到了自己的创造风格。看着工作室里摆得满满的，形态各异的作品，我心里充满了满足感。
父亲曾来过我的工作室，然后万分感慨地对我说：“志文啊，你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喽。”
捏面人曾经是个老旧的行当，我父亲那辈的面塑师，做出来的作品大多面目呆板，很难吸引到年轻群体，捏面人这个行业被隐入了烟尘。
而现代的面塑师、翻糖师作的优秀作品，往往精致异常，巧夺天工，让人分不清那是画中物，还是物中画，也让老旧的面塑行业焕了新的生机。
我努力着，也期待着，自己的面塑、翻糖作品有一天能走出国门，在国际赛事上斩获大奖，让这个小众行业真正登上大雅之堂。
其实，哪有什么小众行业呢？只要用心和坚持，小众行业也可以变成大众行业。
【口述：陈志文】
【编辑：艾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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