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琴剑霜月
编辑：吃硬盘吧
插画：发达蚊
近日，前后制作拍摄长达十几年的《大秦帝国》系列最后一部《大秦赋》，终于以嬴政一统天下而步入尾声。此剧前几集情节紧凑、服饰考究、场面宏大，一度令观众拍案叫绝；可到了后面，无论是年近不惑的张鲁一老师饰演十三岁的嬴政，还是嫪毐之乱那冗长的宫斗戏码，都令人觉得《大秦赋》高开低走，评分一路下滑。此外，出于美化的需要，角色在剧中的一些理念言行也不符合他们在历史上的人设：嬴政有情有义，表示“如果自己真是吕不韦的儿子，就愿意随父亲浪迹天涯”；李斯拼命挽救同窗韩非，在韩非服毒离世时甚至悲痛到吐血；吕不韦自尽而亡，竟然是怕六国招揽自己而导致嬴政为难……隐去了史书中残酷的权力争斗，戏说的往事蒙上了一层虚假的温柔。
按剧中所讲，嬴政灭楚之际，原本驻守陈郢的昌平君被项燕等人胁迫造反，“身不由己”地带领楚军断了秦军的后路；而在楚王负刍被擒之后，更是在广陵被拥立为新楚王，负隅顽抗，终不免兵败身死于乱箭之下。那么昌平君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他的背秦降楚究竟是出自本意，还是被逼迫呢？这要从秦楚两国几十年的恩怨纠葛说起。
#01.
公元前272年，亦即秦灭六国前的半个世纪，楚国公子熊完到秦国做人质。当时秦国是昭襄王赢稷在位，但大权实际是由母宣太后和众多芈氏宗亲把持。宣太后出身楚国，自然对熊完这个亲戚加以优待。熊完娶了秦王之女，生有一子，这个儿子正是未来的昌平君。
正史中并未记载昌平君的名讳，《大秦赋》中的昌平君叫熊启（或芈启），却也不是凭空捏造，而是考古学家基于在古墓秦简中发现的蛛丝马迹，推演而来。熊启八岁时，楚顷襄王病入膏肓，身在咸阳的熊完焦急万分——并非担忧父王的病情，而是一旦父王薨逝，自己远在千里之外，楚王之位就要拱手让与他人。在春申君黄歇的帮助下，熊完逃出秦国，回楚即位，是为楚考烈王。
熊完出逃仓促，未能带上妻小，小熊启因此滞留咸阳。毕竟身上有一半秦国的血统，加之楚系在秦势力强大，因此熊启也并未因父亲出逃而蒙受惩罚。有关青年时期熊启的事迹，史书上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根据他后来能在秦国身居高位这一点，可知熊启必定在秦国楚系诸臣的悉心栽培下，成长为大秦官僚集团中的要员。尤其是秦孝文王和庄襄王在位的几年中，出身芈氏的华阳夫人先为王后，再为太后，大权在握，楚系芈氏更可谓水涨船高、烈火烹油了。
#02.
庄襄王赢子楚一生历尽波折，却仅仅在王位上坐了三年，便撒手人寰。随着年轻的嬴政登基，咸阳朝局展开了新一轮的角逐。以吕不韦和嬴政之母赵姬为首的外客集团最终胜出，吕不韦成了秦王的仲父，楚系则黯然落败。《周易》有云，“亢龙有悔”，但权倾朝野的吕不韦并未意识到，自己正逐渐成为少年秦王亲政的最大桎梏。他广聚天下才子，著《吕氏春秋》，书中所提倡的黄老之学、无为而治，显然又与主张法家的嬴政背道而驰。嬴政必须扳倒吕不韦，他需要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就是嫪毐之乱。
赵姬是太后，更是个春闺寂寞的年轻寡妇。吕不韦进献了假宦官嫪毐，满足赵姬炽烈的需求。但吕不韦未曾想到，嫪毐区区一个下人，却借太后之赏识，狐假虎威。他获封长信侯，门客多达千余人，成了与自己这个相国抗衡的一股势力，甚至趁嬴政去壅城举行冠礼时，发动政变，企图篡夺秦国王位。可自作聪明的嫪毐没有想到，自己谋划的一切，都在嬴政的掌控之中。
据《史记·秦始皇本纪》所载，嬴政闻嫪毐作乱，“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战咸阳，斩首数百，皆拜爵，及宦者皆在战中，亦拜爵一级。毐等败走。”寥寥数语，却可想象当时战况之惨烈。已晋升昌平君的熊启在此战中再次登上历史舞台，并成为促成嬴政亲政的勋臣。吕不韦虽平乱有功，但还是因嫪毐的牵连而罢相，退出政坛。吕不韦之后的十余年间，史书没有明确记载秦相为何人。但朝局动荡，嬴政想要坐稳王位，必然需要楚系的协助；加上熊启在平乱中立有大功，因此接替吕不韦为相的，多半便是昌平君熊启。
#03.
嬴政亲政后，东出函谷的计划正式提上了日程。到了秦王政二十二年（公元前225年）时，秦将王贲水淹大梁，魏王请降，三晋之地至此全部划归秦国郡县。挡在统一之路上的最大敌人便是楚国了。也恰在这一年，昌平君叛秦投楚，放着好好的丞相不当，却偏要做亡国之君，这种令人迷惑的行为，有三个可能的原因：
其一，与秦王为政理念不同：众所周知，秦朝建立后一个重要的行政措施，便是废分封，行郡县制。以官僚政治代替贵族政治，从而避免重蹈周朝的覆辙。封建者，封邦建国，因此中国真正意义上的分封制度，早在秦朝便宣告死亡了。而数百年来，楚国大权始终掌握在屈、景、昭等大族手中；熊启虽成长在秦国，但思想必然会受到这种楚国政治传统的影响。施行分封，诸侯共治，显然才是熊启心中的理想制度。
其二，与秦王军略相异：秦灭亡三晋，势如破竹，大胜之下难免生出骄傲的情绪。在攻楚的军议上，李信认为发二十万兵便可以扫平江南，而老成持重的王翦则坚持非七十万不可。可以推测，深知楚国国力的昌平君拥护了王翦的主张，也因此遭到了嬴政的鄙夷。昌平君被罢去相邦之位，并受命前往陈郢，以故楚国公子的身份安抚当地楚人，做好攻楚的后勤保障。
其三，铤而走险：在嬴政看来，也许利用昌平君来收拢楚人之心是一步好棋；但在昌平君心中，自己身为秦臣的政治生涯已经走到了尽头。秦虽灭了三晋，但齐楚都是大国，如果并力抗秦，未必不能成功。倘若归楚，以自己的身份，自然可以居于高位，做出一番事业。于是他决定富贵险中求，据陈郢而叛秦，截断了李信大军的后路，致使秦国攻楚惨败。
一时的得手并不能阻挡历史的大势，嬴政重新启用王翦，举全国之兵攻楚。秦军压境，齐国旁观，纵使楚人万众一心，项燕用兵如神，也难逃国破家亡的厄运。秦军攻入郢都，俘获楚王负刍，不甘失败的项燕率残兵入淮南，拥立昌平君为王。翌年，王翦、蒙武再度率军南下，昌平君自知无退路，力战而亡，项燕自尽，江南之地遂平。
昌平君覆亡后，楚系势力在秦国也就此荡然无存。传言嬴政长子扶苏之母，正是来自楚国的芈氏女子，这似乎也解释了为何扶苏在收到赵高假传勒令自尽的圣旨时，不听蒙恬劝阻，执意横剑自刎——表面上是愚忠愚孝，实际上却心下雪亮：自己无母族为后盾，即便与蒙恬举兵打着诛国贼的旗号杀往咸阳，也很难获得朝臣的支持。而昌平君之死，实际上宣告了诸侯时代的终结；延续两千年的专制集权由此起步，为了至高无上的皇座，千千万万人就此展开了血腥的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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