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爱过一个生命
我为逝去的时光不断悲啼,
虽然我有羽翼,也许可以振翅奋起,
可是终究无法腾空飞行。
你哟,你看出我那卑劣的疾病
无形的,不朽的天国之君,
快把那迷路的软弱的灵魂救起。
——彼特拉克《我曾经爱过一个生命》
古德里安心满意足地从曼施坦因的身上爬了起来,解开了他手上的皮带。曼施坦因的手腕被勒出了紫红色的印记,有些地方由于挣扎而擦破了皮,在苍白的肤色下泛着血丝微微地肿起。古德里安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用嘴唇摩挲着他的额头,轻轻地为他揉着手上的伤痕。他把身体有意地和曼施坦因贴近,将自己炽热的胸膛与他冰凉的皮肤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古德里安低下头,余光留意着曼施坦因的表情,一点一点汲取他脸上的泪水:“对不起弗里茨。我爱你,你必须知道这一点。”
曼施坦因并不说话,甚至不看他,这让古德里安有些无趣地伸手拿起桌子上的火柴,点燃一根雪茄:“你要不要抽烟?”
没有任何回答。曼施坦因安静地躺在那里,蓝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感,被吻掉的眼泪重新流了出来。古德里安盯着这张脸,猛得转身按住他的下巴,将吸进去的烟吐在了曼施坦因的口中,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说,你是我的!”
“我要回去。”曼施坦因抬起眼睛望着这个目光中满是焦虑的男人,疲倦而坚定。他垂下目光安静地去捡军装上的那颗扣子,被古德里安一把夺走,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今晚你在这里睡,我哪都不准你去!”
“除非你想让宪兵明天早上在你的房间里发现一个将军的尸体。”
古德里安揪住了他的胳膊:“你在威胁我?”
“你可以这么理解。”
蓝灰色的眼睛像绝壁上的花,淡漠而高傲。僵持了一会儿,古德里安放开了他。
“我让你走。但你要记住,你永远是我的,你已经是了!”
当19岁的陆军下士纳格尔被从睡梦中叫醒的时候,他发现他的将军已经衣着整齐地站在门外等着他了。曼施坦因看起来是那样虚弱而疲倦,纳格尔注意到将军的手一直扶着那辆奔驰汽车。而那个站在一边一脸紧张的中将恰恰是邀请他们来到这里的人。在自己打开车门检查仪器的那一刻,他确定自己从后视镜中看到了这个叫古德里安的中将飞快地拥抱了一下曼施坦因,而后者显得十分抗拒。
“将军,您还好吗?”当汽车驶离了维也纳的修道院、踏上通往李格尼兹的道路时,纳格尔忍不住地问道。而曼施坦因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说话,他目光黯淡的盯着路边飞逝而过的景色,那双有时候会闪过活泼目光的眼睛此刻是如此的空洞木然。当汽车行驶到德累斯顿近郊的时候,他终于躺在后座椅上睡着了。他的双手紧紧地将自己环抱着,看上去十分寒冷。
说不清为什么,纳格尔将车子停在了路边。此刻东方已经显示出一抹亮色,晨曦让周围的云朵看上去像诱人的橘子果酱。四周是开阔的农田,当风吹过大片绿色的麦浪时,他似乎能闻见来年面包的香味。
他起身,把年轻的身体随意地靠在汽车的门上,用那双黑色的眸子注视着熟睡着的曼施坦因。他之前从未这么近距离地端详过这位高高在上的将军,在彼时彼刻的空气的酝酿下,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的脑海中徘徊:这是一个在远处的森林中因为贪恋榛子而迷了路的孩子,被他——一个游荡在森林的骑士轻柔柔地抱在了马背上,在薄薄的晨雾中送回远方的城堡。
纳格尔被自己的想法弄得笑了起来,他靠近“孩子”,晨曦中的微风吹拂着他浅金色的头发——就像这片绿油油的麦田有一天终将变成的模样。
他看见曼施坦因的常服下没有穿那件白色衬衫,和那张瘦削的脸上半干的泪痕。
纳格尔猛然明白了一切,一种无法名状的强烈情感在他心中剧烈地波动,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扶住车门,大口地呼吸着黎明清冷的空气。将军,那个叫古德里安的将军,竟然对他做了这样的事情!
微凉的空气让纳格尔渐渐平静下来,他重新俯下身体注视着这个英俊的将军:他的眉头紧锁,看上去即使在睡梦中也依然充满痛苦,让人忍不住因此而心痛。纳格尔伸出手指轻轻地抚平了他蹙起的眉间,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盖在了曼施坦因的身上。
“弗雷德里希,你怎么在这里?!”
当古德里安目送着曼施坦因的汽车驶离修道院,带着一抹回味的笑容转过身时,面前的人让他的笑容僵在了唇角。
弗雷德里希·保卢斯的脸庞在月光下是如此地苍白无力,他的眼睛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一样空洞,只有正在溢出的眼泪还证明着他的生命。古德里安觉得自己的心第一次为了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男人疼了一下,这让他忍不住地走上前去抚上这张脸想替他擦去那行泪水,面前的人却躲避着他的触摸,勉强地让自己扬起一个笑容。
“古德里安将军,恭喜您。”
“弗雷德里希,我........”
“优雅,英俊,高贵的出身。”保卢斯依然保持着机械性的微笑,“和将军您很相配。”
这样的笑容比歇斯底里或者曾经彻底的沉默更加给人折磨,也令人心慌,古德里安走上前去用力抓住保卢斯的手臂,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弗雷德里希,和我回房间!你现在需要休息。”
“原来您还会关心我,”保卢斯慢慢的把自己的手臂从古德里安的手中抽了出来:“但我不想。”
“不要这样,弗雷德里希,你不要这样!”古德里安有些不知所措,他望着月光下这张令人心碎的脸,一种剧烈的难以名状的心痛让他不顾周围可能的目光猛得抱住了保卢斯。他把他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就像曾经在每个寒冷的冬夜把他裹在自己厚重的大衣中一样,而怀中人不再如从前一样敏感羞涩地对自己微笑,不再用那怯懦的声音叫他的名字,甚至不再放抗。他仿佛一具没有了灵魂的壳,任由古德里安抱着。
过了一会儿,保卢斯安静地抽出身子,古德里安听到他在耳边湿漉漉地呢喃:“晚安。”
保卢斯转过身去,任凭古德里安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今晚的月光似乎特别的凄冷,保卢斯一个人走在公路上,他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要去哪里,他只想逃离这个让他痛苦的地方,逃离这个让他痛苦的人。两旁麦苗的香气令人心醉神怡,他的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古德里安在车前快速拥抱曼施坦因的样子——那个漂亮的贵族,耀眼的贵族,自己早就应该想到是他的不是么。和古德里安在一起的这些年像一场小心翼翼呵护着的梦,一场即使有了裂痕也潜意识渴望被修补的梦,随着曼施坦因的出现终于让自己醒了过来——海因茨·古德里安,这个他一开始就卑微着地仰望着的将军从来就没有爱过自己,假若他对自己还有一丝的愧疚和留恋就不会在明知自己也在军部的情况下与别人偷欢!他在月光下望着他拥抱他,望着他挺拔的身材抱住他修长的身躯,他们是那么地相配!
曾几何时,那个面容英挺的将军也会以这样的姿势从背后揽住自己。他喜欢用胡须轻轻地蹭自己的脖子,温柔地在耳边叫他“弗雷德里希”。
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彻底退回到了参谋的位置,退回到了卑微的影子里。
已经止住的眼泪又重新流淌下来模糊了视线,保卢斯失魂落魄地盯着轻薄月光投映下自己的影子,等他意识到迎面而来的刺目灯光时已经来不及了。急剧的刹车声尖锐地划破了修道院的夜空。一瞬间来自汽车左前方的撞击让保卢斯猛得跌进了路边的麦田。几双皮靴从车上踏了下来,其中一双靴子的主人用军用手电在自己的脸上晃了一圈儿后熄灭了灯火。
“弗雷德里希·保卢斯上校,我很好奇十六军到底有多少伤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