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过后,李悠然几乎闭门不出,只一味地照顾李逢君。偶有灵感时,便在红棠脸上试妆。这般下来,日子倒过得悠闲自得。
但她也知道,外间风云际变,朝堂上对于萧氏一族的攻讦此起彼伏。此外,卞国使者也频频与朝中重臣接触,甚至连她这个和离之妇都接到了拜帖。
“郡主,有拜帖来。”冰棠呈上拜帖时,李悠然正在侍奉老燕王妃,听她的唠叨。
老燕王妃原本劝她嫁人的话被打断,心里不快,想要发作这个没眼力见的婢女。但见女儿露出一副终于可以离开的喜意,倒是叹了口气:“你这性子啊……无怪你兄长护着你,若是在别家,指不定受到怎样的磋磨。”
李悠然冲着老燕王妃娇憨一笑:“母妃,我就在家侍奉你,别的人家我都不愿去。”
老燕王妃亲昵地抚摸着她的脸,心里又想起李逢君的态度,知道自己终归是别无他法了,一时竟有些心灰意冷:“罢了,你的事我再不管了,许你自己开心就好。”
“就知道母妃你最好了。那,我先出去了,母妃好生休息。”李悠然听出她的放手之意,自然喜不自胜,又怕她反悔,忙不迭地告退了。
出了老燕王妃的院子,李悠然才出口询问拜帖是怎么一回事。
“是卞国来使相邀,听闻魏府小姐已应下了。”冰棠一五一十地说了。
魏府?李悠然想起了魏琳琅,也不知她近来境况如何了。
李悠然刚要应下这邀约,却被来人阻了话:“阿然若是烦闷,可去郊外的庄子散散心。这卞国使者的邀约,还是别去为好。”
是李逢君。他披着黑色大氅,内里是蟒纹朝服,腰间系着佩剑,原本病态的面容已红润起来,看来神采奕奕。
“兄长的病虽有好转,但到底还未病愈,怎的出来胡乱跑?若是受了风,寒凉之气入体,之前服的苦药可就白喝了。”李悠然摇摇头,面露不赞同,“兄长快些回房躺着,这拜帖我拒了就是。”
李逢君有些惊奇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今日倒是乖觉。阿然的好意为兄心领了,只是圣上相召,无故不能辞。”
李悠然点点头,收了劝阻之言。只是思及当今之势,忍不住问:“兄长入宫,是因萧氏结党营私,谋杀皇子之事吗?”
“阿然,这些事你不必打听。”李逢君微蹙眉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放缓语气,“有我在,安心即可。”
她心里有些泄气,知晓李逢君仍是不愿让自己掺和,虽是好意,但着实有些憋屈。不过,这当口她自是不会任性。
“既如此,我不问了。兄长入宫,想来还有一番缠斗,千万小心!”
李逢君微微颔首,便大步流星地出了府。
她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知怎的竟生出些许不安之意。不由呼吸一滞,身形恍然。
冰棠见状立马上前扶住李悠然:“郡主小心。王爷行事向来稳妥,实在不必杞人忧天啊。”
李悠然借着力稳住身形,却还是放心不下:“冰棠,你差个人去宫外守着,有什么消息也好让我知晓。”
“奴婢这就去。”冰棠领了命便去寻人。
李悠然独自一人慢慢悠悠地往自己院子里走,却不知怎的,想起一句话来。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冰棠派出的小厮急急地往宫城赶,而早了些时辰出门的李逢君却早已置身于阳故宫正殿。
臣子们按照爵位和官职高低,先后向皇帝行礼时,李逢君的眼神牢牢地钉在顾沉舟身上。对方一如既往地面色如冰,仿佛对此次的紧急宣召毫无波澜。
当司礼官高声唤萧丞相进殿时,李逢君才终于看出他的些许情绪波动。两人对视时,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胜券在握的笃定。
还未有人出言攻讦,萧丞相便脱帽跪在殿中,一双浮肿如金鱼的眼满含热泪:“陛下,罪臣萧奉前来请罪!皇后之过,是罪臣教女无方。但请陛下看在皇后腹中龙嗣,又未真酿成恶果的份上,饶过皇后娘娘罢!”
好个老狐狸,明知皇后谋害皇子一事不过是陷害,却胆敢认下,以退为进。加上方才抛出皇后怀有身孕之事,若是没有后招,恐怕真让他逃过一劫。
不过,除去萧氏门生,在场的所有人都盼着萧氏倒台,康靖帝尤甚。萧丞相此番作为,在李、顾二人眼中不过是困兽犹斗。
康靖帝一言不发,目光沉沉,半晌才道:“丞相劳苦功高,朕是明白的。但此事却也不是这般就能轻易揭过,若朕轻拿轻放,怕是不能服众。”
萧奉重重地磕了几个头:“陛下所言甚是,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有所奢求。待皇后诞下龙嗣,臣愿自请归乡。皇后品行难当大器,亦是愿请废除后位,终身带发修行,为陛下祈福。”
沉闷的磕头声砸在众人心上,看到平日里风光无限的丞相如今狼狈不堪,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此时顾沉舟冷笑一声,清冽动听的声音却说出如罗刹恶鬼般的话来:“萧丞相有功夫操心皇后娘娘,不如多替自己想想后路。不说谋害皇子之罪,结党营私也放过不提,单说勾连外族、卖国求荣……”
“血口喷人!”萧丞相这时才显出些慌乱,他怒目而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萧氏一族皆为忠君爱国的好儿郎,便是因私做了些许错事,也绝无与外族勾连的可能!赵王空口白话,说得爽快,却其心可诛。真要论说,赵王曾在卞国为质多年,若是在卞国经营了什么,我等如何能知?”
大皇子顾荣焉也上前一步,傲然道:“四弟,丞相虽有罪,但也不可凭空诬陷。否则,寒了各位忠臣之心,孤唯你是问。”
顾荣焉此举自是皇帝授意,看起来是帮丞相脱罪,实则不过一唱一和,催着李、顾二人快些拿出罪状。
果然,李逢君含笑出言:“这证据自是有的,不知萧丞相可还记得族侄萧理?此人被京兆尹捉拿,已然是招了。”
说罢,他一招手,就有侍立于一侧的宦官捧着证状呈上。各人都取了一份,细细一看,便知萧丞相之事已是难以翻案了。
李逢君说完之后,便再不发一言,于一旁作壁上观。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时,已是日落西山。
他出了大殿,便见了等在长廊处的顾沉舟:“今日这一环扣一环,萧氏已不足为惧,陈氏沉冤得雪之时指日可待,也不知赵王做了多少谋算。”
虽今日两人合作得可谓天衣无缝,但顾沉舟将李悠然算计进来,惹的他心里异常不快。
“再高明的谋划,没有燕王相帮,也是枉然。改日,本王必当登门拜谢。”顾沉舟依旧是冷冰冰的神色,嘴上说着恭维人的话,听起来实在不像真心。
两人并肩同行,西沉的余晖将影子拉得极长,照在青瓦红漆的门墙上,扭扭曲曲。
李逢君端秀的眉目一扬,常年不变的笑容敛了起来:“当不得赵王称赞。只要赵王离家妹远些,就是最好的谢礼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燕王,你这话说得可太不近人情了些。”调笑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回头一看,竟是英姿飒爽的晋王顾荣焉,也不知方才两人之间的话他听去了多少。
顾荣焉高调的性子实在惹人厌恶,但碍于身份,两人还是微微垂首以示恭敬。
“如今此间之事已了,本王也该去寻新乐子,二位可有什么建议?”顾荣焉言语轻慢,眉间眼梢满是不屑之意,“父皇让老三来督促孤念书,他那掉书袋的古板性子实在无趣得很,还是你们两个唇枪舌战有意思。”
顾沉舟却不留情面,冷言拒绝:“恕弟告罪,陈氏翻案尚在眼前,亟需弟奔走,一时怕是抽不开身。”
李逢君也唯恐落后,双手抱拳告辞道:“臣下亦是由要事在身……”
顾荣焉面色一沉,脸上的长疤就更显狰狞:“事有缓急,孤也并非不通人情。只是孤早已在摘星阁摆下宴席,若是不去,未免不知好歹了些。”这样不留情面的话,也只有嚣张跋扈的晋王才能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也不待回话,顾荣焉便强硬地请二人一齐出了宫门。
那在宫城外等候的消息的小厮在众位臣子还未散时便得了消息,又急急地往回赶,想要将一切顺遂的消息传回府去,不想半途就遇见策马飞驰的管事。管事尚在马上,高呼出声:“出事了!王爷何在?”
小厮不明所以,却还是恭敬道:“小人离开时,王爷还未出宫。”
听到这话,管事扬手又是一鞭,骏马的速度更加快上一筹,急如鼓点的马蹄声惊破了喧嚣的永安。
等他飞赶至宫城门外时,李逢君正要上晋王的马车。管事见了自家王爷,慌张的双目立时充满了激动和焦急,他猛地吁停快马,连滚带爬地翻身下马,向李逢君冲去。
“王爷!郡主,郡主被京兆府的人带走了!”管事喘着粗气,声音沙哑,在庄严肃穆的宫城前显得异常违和。
李逢君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向汗流浃背的管事:“你说什么?”
马车的垂帘被晋王撩开,万分不解:“这京兆府哪里来的胆子,竟敢擅闯燕王府?”
“是楚王殿下带着人来的,小的们实在不敢阻拦啊!”管事颤颤巍巍的,声带哭腔。
顾荣焉也是一愣,不明白这事怎么和老三又扯上关系了。不过,他看到李逢君焦灼的模样,便知今日的聚首怕是泡汤了。
李逢君在瞬间的震惊之后,迫使自己冷静了下来。也不去管顾荣焉和顾沉舟,直接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告了声罪,就连忙驾马向京兆府奔去。
顾荣焉对着李逢君远去的背影略一思索,转头道:“老四,咱们也去看看。”
“皇兄,这个热闹还是别凑为好。”顾沉舟维持着清冷,只是心上却有丝杀机一闪而过。
顾荣焉不以为意地拿上佩剑下了马车,对着顾沉舟戏谑地笑道:“你不想孤去?可孤就偏偏要去。你们龙争虎斗,有什么花样,尽管使出来,好叫孤开开眼界!”
顾沉舟抬起眸子,锐锐的目光与顾荣焉相交错,“皇兄要去,弟自然不敢置喙。只是,恕弟多言,龙争虎斗的热闹固然好看,却也得步步小心,否则,行一步错路,就是万劫不复。”
“你在威胁孤?”顾荣焉猛然抽剑出鞘,宝剑擦擦,发出铮鸣之音。
剑尖抵住顾沉舟的喉头,顾荣焉向来就是这样经不得激的性子。
顾沉舟却不惧,抬手夹住剑身移开:“皇兄误会了,弟只是好意。若是皇兄执意,还是早些赶过去,免得那边的好戏唱完了。”
顾荣焉摸不透他的心思,皱着眉收了剑:“你的样子,真不像是爱慕馥兰郡主。”
“我非宁王。”顾沉舟冷言。
顾荣焉倒是大笑出声,颇为赞许:“自然,我天家皇子,怎可如宁王那孽障耽于情爱一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