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辛灵正侧身躺在花海中,眼睛微微眯着,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端着一杯清酒,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姒非重复道:“花族二殿下和息翩就要大婚了。”
辛灵“哦”了声便没了声响。
姒非瞥了他一眼,便俯了身嗅着花朵,选中一朵便从其中汲取一滴香精放入小巧的水晶瓶里。
隔了半天,辛灵突然道:“他们这次联姻的婚事应该办得很盛大,你随不随我去瞅瞅?”眼里兴致盎然。
姒非淡淡道:“我以为你想永远呆在这里。”
辛灵摇了摇头,饮掉杯中的酒,笑道:“你不会以为我是甘于安静的人吧?这世间的热闹,少了我怎么行呢。我若再在这里呆下去,说不得会被活活憋死。你忍心么?”
姒非垂目,道:“那你也不必激动得把你心爱的酒给我的花喝吧。”
辛灵抬了抬眼角看她,道:“怎么说?”
姒非摘下一朵快枯萎的花,直直看着他,“我的花儿告诉我,刚刚你手里的杯子没端稳,撒了一两滴酒出来,可不便宜了我的花儿?”顿了顿,“就在我第一次说花族二殿下和息翩大婚的时候。”
辛灵听了,哈哈大笑,再次摇了摇头,“那我更不能呆这里了,免得每日里被你监视,失去了我的人身自由。我只问你,你要不要和我一块去凑个热闹?”姒非正要说话,辛灵突拍了拍脑袋道:“我却忘了,就算不问你,你也会跟在我后面吧。”
姒非无言。
辛灵满意地转着手里的杯子,心里却是一紧。如果洛樱和息翩大婚,那么,息翩果真去青水湖拿到了青石,也做出了她自己的选择了么。息翩竟然能通过青水湖结界而结界安然无恙,修为固然不高,但那份灵力果然了得。辛灵苦笑了下,幸而青水湖中那上古猛兽早已不在,不然擅自拿走青石的后果真是不堪设想。那个丫头……为了洛樱的性命便什么也顾不得了么?
*
因离蝶花两族联姻婚事还有些时日,出了幻境后,辛灵也不着急,只和姒非边游景边行往“蝶望”。待得两人到达“蝶望”时,恰恰正是大婚那一天。姒非亮出了花族皇室远亲的身份,两人没费多大力气便进了皇宫。
花族皇宫因即将来临的婚事被装饰得夺目无比。藤蔓缠结而成的墙上群花乱眼,又兼彩蝶无数,组合成一幅一幅曼妙的景致。宴会上邀请的仙妖精灵亦不计其数,人头攒攒,随处都有几家凑做一处,或谈些人情世故,或聊些私语八卦。
辛灵因换了副普通容颜,在调戏女子屡屡失败后只得和姒非挑了一处偏远的桌子坐了下来,享受些美食美酒,尖着耳朵听些八卦聊以慰藉。
只听一压低的声音:“听说‘青黎’前族长跟随澜波帝君去了,那天界公主据说是被塌下来的狐狸洞压死了,也忒弱了。”
一附和道:“是啊是啊,狐族前族长莫不是得罪了魔界什么人,那九尾白狐辛灵失踪了一段时日了,只余得他家的小狐狸在崖下被发现,捡回了条命。他们一家,真真祸不单行啊……”
这声音还没叹完,只听一低声呵斥道:“这大喜的日子,可别扯这些。”
开头那声音道:“我扯这些却也是有个缘由的。据小道消息称这息翩被那辛灵拐回了狐族,还是花族遣人去抢了回来,说不得狐族前族长一家的惨事跟这花族有关,却不知道狐族今天会不会来人。”
一不认同道:“我听说那狐族前族长是身归混沌、与天地同在了,那可是修行的最高境界了,是天大的福事。要我觉得啊,一定是什么阴谋阳谋啊。据可靠内部消息,花族二殿下上次哪是什么出了点事故,遭了天劫才是真。那息翩是为了自家夫君,假装跟了辛灵,实则是为了骗取青石回来保自家夫君的性命。”
一不屑打断道:“我略略阅过些史籍,那青石压着一上古猛兽,若拿走了青石怎不见那猛兽?”
先前那声音有些得意洋洋,却将音调压得更低:“花族二殿下没逃过天劫,只有青石能解救,那青石定是息翩拿回的。猛兽?你说那辛灵怎么失踪了?定是制服了那猛兽后壮烈了呗。不过不管怎样,花族和狐族的梁子总算是结得更深了。”
众妖意见纷纷,时不时提出反对意见,议论个不停,像是闲了万万年终于逮着个可以聊够本的八卦。
辛灵转着手里的杯子摇着头,拉过姒非,耳语道:“你可不会让我在他们婚礼之前都坐在这里无趣地喝酒吧?是不是该尽尽地主之谊呢?”
他脸上挂着与他此时这张脸完全不搭的轻佻神态,然而那双眸子里却没有半分轻佻的味道。姒非只瞅了他一眼便起了身,拉他一起逛自己也没有逛过的花族皇宫。
花族皇宫占地面积颇大,墙壁和地面都是由藤蔓缠结而成,墙上点缀着些应时的花朵,不时有彩蝶停留其上。两人逛得一阵终到了一僻静处,辛灵口里嚷嚷着走得太累,随地便坐了下来,见姒非仍站着,猛然拉了一下她。
姒非措不及防,狼狈跌入他怀里。辛灵大笑。
姒非横了他一眼,待要挣扎着起来,整个人突然呆住不动了,眼睛直直地望向辛灵的身后。
辛灵软玉温香在怀,见姒非没有起来的意思,嘴唇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这样大庭广众光天化日的,我虽然不介意做些什么,但你身为女子,要是做了些什么恐怕……”
辛灵口里的气息绵绵软软地吹入她的耳内,姒非这才回过神来,挣开他坐了起来,微微叹气道:“辛灵,你回头看看。”
“哟,难道你刚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了?”辛灵嘴里虽在打趣着,却还是回过头看去。
视线的尽头站着一个女子,一个着盛装的女子,一个美丽得即使让辛灵见了也惊叹的女子。纵使眼前的女子比以往美貌许多,辛灵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来。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即将成为花族二殿下妃子的息翩。辛灵只愣了一下,而后微笑着向她摇了摇手,像是对一个故友打招呼。
息翩却没有理会他的招呼,只是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盛装下的她,站在拐角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她所有的表情和情绪似乎都被这浓妆华服严严掩盖,瞧不出任何端倪。
辛灵回过头去悄声问姒非,“不会现在我这张脸还能把她迷住了吧?”
姒非答非所问:“你只换了张脸,又未换身体,她识得你的背影吧。”见辛灵一副沉思模样,又道:“我去那边等你。”说罢起身走远。
辛灵点了点头,略略思索了下便站起了身,或许他应该走过去恭喜她。辛灵转身时脸上又挂了副坦然的笑容,一步一步向着息翩走近。然而在息翩目光的注视下,他突然发现他的笑容无法维持,他的步子无法轻灵。
“娘娘,娘娘,你怎么跑出来了?二殿下不是说他去找那钗子了么?你在宫里等着就好。”有声音从息翩身后的拐角处传出,随即出来了几个婢女。
辛灵停住了脚步。拐角处又走出了一个人,那人亦是一袭盛装,举止落落,容貌绝美,正是花族二殿下洛樱。
洛樱只是淡淡扫过辛灵一眼,便将视线落在息翩身上,而后将手里的钗子插入息翩的发际,对着一众婢女吩咐:“你们先带王妃回宫。”婢女们领命携了息翩而去,只余了一个仍留在洛樱身后。
辛灵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和他们初见时,洛樱也是去寻钗子落下了息翩。他和他们再见时,亦是这样。
不过这样,也好。像是一切都回到了原有的轨迹。
辛灵对着洛樱施礼,换了副嗓音道:“我因见这儿僻静,又没人把守,误闯了进来,还请见谅。殿下与王妃佳偶天成,实乃良缘。愿二位……”辛灵嘴角弯出笑意来,头微低,恭敬道:“愿二位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洛樱道:“多谢这位妖友,正德宫里安排了歌舞,若有兴趣,倒不妨随着我这婢女前去。”说罢挥了挥手,身后的婢女应了声是走了出来。
见婢女走近,辛灵道:“有劳了。”转身尾随那婢女。还未走得几步,身后忽然又传来洛樱仿若叹息的声音:“辛灵。”
辛灵一愕,顿住脚步,如果说息翩熟悉他的背影他无话可说,那么洛樱为什么也识得?辛灵无奈地转身,无奈道:“你不可以在我没转身的时候叫住我么?我今天转身次数太多了,若是扭到腰了损失可太大了。”
洛樱静静等他说完,淡淡道:“你又何必再来找她?你该知道,到了如今的地步,她最不愿见的就是你了。”
辛灵摇了摇头,“她既然拿妖界的存亡来换你的性命,我便是找她又能如何?我只是想知道传说中的青石到底有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罢了。”
“那你现在知道了。”
辛灵点头。
沉默半晌,洛樱突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婚礼上翩翩并不愿见到你。”
辛灵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也不回答,转身离去。
辛灵别过洛樱后便出了“蝶望”,回“青黎”狐族给族长报了个安好,又开始四处游历。而姒非,不久之后又找到了他,辛灵并未对此发表意见,只是默许了姒非跟着自己,一人游历变成了两人游历。辛灵虽一如既往地风流,然而姒非似乎总有法子将那些女子弄跑。辛灵以往总为如何甩掉那些女子费一番脑筋,姒非这样倒是帮了他的大忙,辛灵很是满意。
直至一日姒非带回来一条消息:“听说花族王妃犯了事,被打入了凡间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