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中心的二楼平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群人。
“你……还好吧?”紫发少女推推扑倒在地的陆子翔,“没死吧?”
陆子翔缓缓爬起身,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地说:“你的魔法,究竟有没有准头?”话没说完,一口气没忍住,嘴角挂下一线红色。
“哎,好恶心。”紫发少女迅速丢开他,“居然流口水。”
“你——”陆子翔一个忍不住,更多的血从嘴里溢出,“——你的口水是红色的麽?!”
“啊,”少女答,“抱歉,我是红色色盲。”
陆子翔气短,挫败地说:“总之,大小姐,拜托你、带我到个安全的地方——”
紫目忽闪了一下,少女再次拉住他的手腕,举起剑。
“其实,足够努力的话,足够集中精神的话,也是可以瞬移到比较远的地方的。”
“什么?!”陆子翔有气无力地吼道,“你的精神刚刚干嘛去了!”
“喂,你怎么能这么责怪救命恩人呢。太没有骑士精神骑士道德了。”
陆子翔已然失去了辩驳的力气。
旷野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下。
太阳渐渐西斜,暖红的光芒映亮少女的侧脸。
少女紫色的卷发披散在背上,脸侧两绺只到下巴,衬得脸型柔和下巴尖尖。她双臂抱腿坐在草地上,似乎有点疲倦,小小打了个哈欠,像只猫。
树下的另一人轻哼一声,张开眼睛。
少女哈欠打到一半,立刻停了下来,按住那人肩膀:“你醒了!”
陆子翔吸了口气:“我知道。”他只觉得浑身都疼,不舒服的感觉爬满神经。
少女有些抱歉地看着他,说:“对不起,我不会治疗法术。所以只是简单包了一下——”
陆子翔抬起胳膊,倒吸了一口冷气。
张牙舞爪的绷带。
同样张牙舞爪的绷带也绑在他的膝盖处,效果是他看起来与僵尸有了那么一丝相像。
他猛坐起来,然后痛得紧眯了下眼睛,重新倒下去。
少女忙不迭地服起他:“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你——”陆子翔深吸一口气,“给我到一边去——”
他颇不客气地推开少女,开始拆自己的绷带。
“喂!我辛辛苦苦——”
陆子翔翻了个白眼:“差得不能再差了。谢谢你‘救命’之恩,如果你不管我,我会好得更快些。”
少女讪讪地缩回了手,小脸垮了下来。
半晌没人说话。
陆子翔为自己包扎好,小心翼翼地穿上外套。
他眯眼看了看夕阳。
仍然没有人说话。
他开始检查自己带来的东西,皮带上的接收器仍在,笔记本和纸早已不知所踪。
一片安静,夕阳慢慢沉下去,四周开始暗下来。
陆子翔抓抓额发。
“喂——你。”他这才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这女孩子叫什么。
少女不理他。
“好了好了,我又没怪你。”陆子翔最受不了女孩子可怜兮兮的样子,想伸手到她眼前晃晃。
谁知少女这时刚好抬起头——
陆子翔的动作瞬间变成了摸她的头。
一时尴尬得两人都傻了眼。
少女气愤地甩头,紫目微瞪:“干吗?!”
陆子翔迅速收回手:“意外。”
“哼!”
“好了别再生气啦,算我的错,我的错还不行?”陆子翔终于认栽,摊开双手说道。
少女皱着鼻子扬起下巴,头发打到修长的眼睫;她的眼睛眯起,从眼角斜看着他。
像只高傲而别扭的猫。
陆子翔暗暗好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哪有骑士不先自报家门的?”
“我叫陆子翔。你叫什么?”
“应该是‘请问小姐芳名’。”
“你是白痴么?”陆子翔一时不在意,把自己的口头禅抛了出来。他吓了一跳,突然搞清楚在他面前的,既不是他的战友也不是白玉。
他抿了唇,迅速抬眼看对面的少女。紫发少女,却刚好也在看他。
陆子翔的眼睛是深黑色的,狭长深邃,在脸上特别显眼,偏偏给英挺的鼻梁眉骨添了丝玩世不恭的深刻。他很少笑,这时猛抬眼的动作,眼睛睁大了些,倒让人觉出几分单纯。
很奇怪的感觉。
他明明看起来那么厉害,又那么冷淡。
少女有些困惑,几乎忘记了他的失礼。
“请问,”陆子翔迅速开口,“小姐芳名——”
少女回过神,立刻调转视线:“我,叫我娜娜。”
娜娜?
这个叫娜娜的女孩子有一双浅紫色的眼睛,相当明亮。陆子翔想起她施魔法时,紫目似乎色泽深一些,却有晃动的光彩不断流转。
陆子翔突然像是在记忆的海洋中捞起了什么,却又完全记不清楚。
浅紫色的眼睛比深紫色好看些……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个奇怪的念头。
天色暗了下来。四周有风穿过树木的声音。
陆子翔回过神,他的警觉也跟着回来了。
“娜娜,”他站起来环顾四周,“我们在哪里?”
娜娜也站起来,仰起脸答:“我想,应该是在西恩城外。”
四周很远的地方,却都没有城市的影子。他们的西侧,迎着落日的方向,是一片并不密的森林,随着黄昏的风,发出凄婉的沙沙声。他们的东侧和南侧远处,是一条大河的拐角处,河岸很高,看不见水流,但隐约能听见水声。北侧,则是看起来阴森浓密得多的一片森林,安静而沉默。
陆子翔努力朝西方看:“我觉得——”西方那片树林后,有不明显的烟升起,随着风扭曲晃动。
娜娜突然说:“我认为,我再次瞬移错了地方。”
“哦,”陆子翔却像没听到她这句话,转了个身,轻声叫她,“娜娜?”
“怎么了?”
“你们这里——”
“唐国。”
“很多人会魔法?”
“是啊。”
“那,”陆子翔从刚才开始就盯着北方,音调轻而干涩,“应该就可以理解了。”
“什么?”娜娜奇怪地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这时太阳收敛起了最后一丝光芒。旷野上却现出星星点点的萤火,青绿的幽光非常微弱,却很是瘆人。已经不用仔细辨认,娜娜就能看出在暗下来的空间里,如蒸汽般透明而空旷的形体在逐渐聚集,又不断解聚。那形体的轮廓十分不规则,但却像是从虚空中不断出现,每一次聚集都变得更大些,也渐渐变得不透明。暗影幢朣,空气的温度在缓慢地下降。
“我的天,”娜娜惊呼一声,突然抓住陆子翔的手臂,“那不是魔法,是‘邪恶’!”
“什么东西?”陆子翔突然被娜娜拽着开始往西方的树林跑,手臂上的伤瞬时裂开,疼得他直抽冷气,“喂,松手——别拉我!”
“那个半透明的,叫做邪恶!”娜娜跑得飞快,白色短披风在风中呼啦啦作响,“我没猜错,你果然是外国人,这都不知道!”
“‘邪恶’是什么东西?”陆子翔勉强挣脱她的手。
“这都不知道!”娜娜又一把拉住陆子翔的衣服,“快跑!”
“你也怕‘邪恶’?”陆子翔微喘,“你不是——”
“你不是看到我的魔法水平了么?”娜娜竟还不忘横他一眼,“邪恶不会进入树木的领地,我们快跑进树林!”
陆子翔完全没弄明白,只是跟着她一起,没头苍蝇一样冲进了西侧那看起来还算稀疏的树林。
进了树林,他才发现——
这树林,越往里,似乎越浓密。向深处看,黑暗延伸蔓延,没有边界。
娜娜和他都慢慢停住脚步。
陆子翔在原来的世界,曾在北欧冰冷阴暗的森林里执行过任务,一点也不会因此害怕。只是这一次有点不同。他竖起耳朵,总觉得能捕捉到奇怪的声响。
前方树林扑簌簌一阵,突然飞起几只……蝙蝠。
他硬生生停住脚步,说:“我怎么觉得这里像是更危险?”
娜娜原本走在他前面,现在突然靠近了他很多,她的回答却依然硬气:“不会啊。树林么——一般情况不会太危险。”
“那不一般的情况有么?”
“嗯,比如吸血蝙蝠什么的,”娜娜接着添了句,“但是不多。”
陆子翔松了口气——吸血蝙蝠毕竟是他见过的生物,想来还是能对付的。
“比较极端的情况呢,”娜娜的声音轻了些,继续说,“是比如吸血鬼——”
“什么?!”陆子翔立刻再次停住脚步。
娜娜迅速靠过来:“没有没有,那是古老的时候了,现在吸血鬼都登记在册,一般也都住在固定的地方,不怎么在森林里出现。”
“那你靠我这么近干吗?”
“我担心你!”娜娜继续打肿脸充胖子,“你受伤了,身上有血的味道。血的味道会吸引很多生物——和非生物。”
听到这含义莫名的最后一个词,陆子翔忍不住起了些鸡皮疙瘩。
其实他并不很害怕,只是对于这些“超自然恐怖”,他本能地觉得不安。
他已经彻底确定,军方的那部时空仪,确实是高级货色。
林中的风紧致地擦过陆子翔的身侧,他觉得空气似乎越来越凉了。
娜娜走了几步,突然侧过头,浅色紫目在昏暗中很显眼,她轻声问:“你怎么了?”
陆子翔一愣:“怎么?”
“我能感觉到,我对人的气息力场很敏感。你是不是伤得很重?”
“我哪有,”陆子翔警惕地看着上空突然掠过的蝙蝠,“我很好。”
娜娜抓住他的手臂:“不对。你散发出的血液和虚弱的气息越来越明显了。你跟紧我,光——我的光系本质应该可以驱除一些能力比较低的嗜血生物。”
她说着,便轻扶着陆子翔的手臂,继续向前走。
陆子翔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喂——我的手臂很痛。”
又一阵风紧贴着他们而过,这回连陆子翔都感到了些奇异的东西。
娜娜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她的两眼紧盯着黑黢黢的前路,嘴唇咬紧;但她很自然地松开他的手臂,又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
半晌,她才小声说:“不要说话。黑暗里有很多东西在倾听。”
四周一片沉默,似乎风声都小了很多。蝙蝠掠过树枝的响声,清晰得有些可怖。小路越来越模糊。两边的树越来越高,枝叶在树的中部很浓密,到了树梢,却陡然像是褪去了外衣,枝枝丫丫交错纵横地指向天空。景象非常怪异。
气氛沉默而厚重,黏腻得让人后颈发凉。
陆子翔突然小声说:“树林的南面好像有空地,刚才在外面好像看到了炊烟和屋顶。”
“哦,”娜娜走得快了些,“南面?好的。”
路很暗,越来越狭窄,月亮还没有升起。
娜娜抽出她的“短剑”,念了句什么,“短剑”顶端便出现小小的一簇亮光。
原来这是她的魔杖——陆子翔总算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个长得像把剑的东西。
暗夜中闻到血液的气息,便有些让人无法言明的生物,蠢蠢欲动。
娜娜的魔杖顶端光线微弱,在如此暗夜里却如同护佑的明灯,紧紧地排斥着似乎随时要跳出来的东西 。陆子翔的手腕被娜娜握着,只觉得这小姑娘的手心冰冷湿滑。她却强自镇定,咬着下唇,紫色眼睛在白光映衬下既警惕又透出别样的倔强;踏出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却坚实。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细碎的脚步声。低低呢喃的风语,干脆清晰的拍翼声。
陆子翔的血液里,一种称为兴奋的物质,在流动循环。这几乎是他无法克制的习惯,如同飞蛾扑火;越是紧张危险,他越是兴奋。此刻的陆子翔虽然渐渐虚弱,感观神经却全面调动,一丝一毫的动静在他看来都无比清晰。他在黑暗中行走,几乎不发出声响,娜娜的脚步声显得单调而孤单。他微微挺直背脊。他,是个佣兵,是最骄傲的有“贵族子弟兵”之称的十六师的王牌。
猛然间,小路开阔,他们走到了一片林间空地。这时他们才发现,月亮已经升起了。
今天是满月之夜。
娜娜停住脚步,抬头,凝视着月亮。陆子翔感觉到她的手握得紧了些,冰凉地紧贴他的腕部。娜娜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像是在寻找什么似地,瞪大眼睛仔细盯着撒满冷冽月光的空地。
“……可以走了。”她突然开口,紫色的眼珠转向陆子翔,流光溢彩。
“刚才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看看。”
娜娜拉着他向前走。
“今天是满月,”她接着说,“我有点担心。不过看起来好像没什么。”
“满月怎么了?”陆子翔问。
“你这都不知道么?满月,是居住在黑暗中的生物活动频繁的时期。吸血鬼偶尔会在满月时举行可怕的宴会;邪恶在满月会特别强大;在古老的传说中,狼人的力量也是在满月被唤醒的。”
他们走到了林中空地的中央,月光突然闪动了一下。
陆子翔倏然抬头:“我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我们头上过去了。”他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些,危险的漆黑在月光下显现。
娜娜问:“什么?”
陆子翔正要回答,眼角却瞥到了袭来的东西。他抓住娜娜的肩膀,飞快地往旁边扑去。
如风声一般的咆哮贴着他们的头皮而过。
陆子翔迅速从地上拉起娜娜,朝空地另一侧的树林狂奔。不用回头他也已经确定,那叫做邪恶的形体,正在调转方向,紧追不舍。
“天!”娜娜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就跑得比陆子翔还要快。
冰冷的爪子猛地抓住了娜娜的披风。娜娜回身一挣,两眼满是惊惶。
陆子翔单手扯下她的披风,二话不说另一手抱起了她的腰:“别回头!”
他没命地跑着,凭长期战斗训练出的灵敏的直觉躲避着爪子那快而毒辣的袭击。眼看离树林只有十几米,他的背心忽然一凉。他一惊,连忙把娜娜放下往前推:“快跑!”
娜娜跑了两步,却一回头。
陆子翔正在奋力挣脱。
突然有耀眼的亮色从对面射来。陆子翔敏捷地一躬身,背上的拉力立刻消失了。他也不敢回头看,继续跑向前去,推着娜娜进了树林。
“刚才那是什么?”陆子翔喘着粗气问娜娜,脚下有些软。
“是邪恶,”娜娜的声音带着未定的惊恐和疑惑,“怎么会在林子当中也有——”
“我是说,那像是火光的东西——”
像是回答他的话似的,一个偏中性的女人声音响起:
“你们——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