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的眼，英挺的鼻，淡泊的唇，坚毅的下巴……
若轻偷偷瞄着心上人，他却似浑然不觉。为了体贴她的三寸金莲，他的步伐不徐不疾，正好总让她跟在身侧半步之遥。她痴痴地望着，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脸上染上淡淡的红晕，娇羞地低头凝望身边随着行走轻轻翻起的紫色衣角，和她水蓝色的裙裾偶尔的耳鬓厮磨，低低的脚步声就似情人间的低语，听不清却缱绻。
“若轻，要看回头让你看个够，小心别走神磕了碰了。”
温柔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宛若雷鸣一样直达心底，听得若轻一阵轻颤，顿住脚步惶惶地抬头对上一双温情的眼，思及他话语内亲昵的调皮捉黠，又惊又喜又羞，脸颊顿时红似天边滴血的云彩，眼眸更加迷蒙，一向温文尔雅的公子怎么会说这样的俏皮话，还是对她……
公子那一脸的温柔就近在眼前，她却觉得象在梦境中一样看不清。
手好像被什么热热的拢住，又听见他的轻笑传来：“快走吧，母亲该等急了。”
若轻小小的心肝疯狂地跳了起来，公子在牵着她的手行走，他说，母亲……
打刚才公子去找她，说要带她去见见夫人时，若轻就觉得自己象在梦游一般。公子说夫人喜欢素淡，她专门换上这身简约的水蓝轻裙，一路上跟在公子身边接受着无数目光的检阅，似乎连很远很远的仆役都在向她行注目礼。
每个经过的紫衫汉子和使唤的下人，见了她都躬身唤一声姑娘，仿佛她的身份十分尊崇，而她的出身来历，早就被人遗忘。公子待她这样好，真好……
所有的顾虑都不再是顾虑，她象云端上的仙子，脚步轻飘飘的受他指引，直到他停下来，她欢喜得说不出一句话，只能迟迟傻傻地看着他。
关润轻声地叮嘱：“若轻，委屈你先在这里等一会，我先进去和母亲说一声。你往后站一些，日头虽然要落了，树下也还是阴凉一些的。”
见她听话地走到树荫下，关润满意地点点头，冲她微微一笑：“很快，就一会。”
温柔的注视让她好不窘迫，蚊子一样应着：“奴家省得，公子勿忧。”
关润闻言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向前面的佛堂走去。
凝望着那个背影没入玄色的门，若轻才开始痴痴地望着身边一丛一丛清淡的山茶花出神，听公子说，夫人很好很美，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人能不能入得了夫人的眼呢……
星儿去了伺候珊珊，玉珺瑶不习惯其他人伺候，索性不要人跟着，儿子来了，也是亲力亲为地给他沏茶。关润幼年丧父，对母亲最是孝顺，格外地敬重，哪里敢叫母亲动手，口里说着“孩儿自己来，您坐着就是。”一边自己倒了碗清水。
玉珺瑶精明剔透，见状便知儿子不打算久呆，打量了一下他的气色还算不错，便微笑问道：“珊珊那丫头好些了么？”
关润听见母亲询问珊珊，轻笑着回应：“恢复得很快，就是孩子心性躺不住，才两天就嚷嚷着要给我动什么大穴逆行之术了。”笑里不知不觉地带着疼宠。
玉珺瑶何等玲珑之人，也不说什么，又问：“那你找娘来做什么，还不好好准备去？”
关润笑了笑，稍整颜色道：“儿子带了个人来，请母亲务必要见上一见。”
玉珺瑶闻言知意，脸色立时有些不好。将他再三打量了一通，见他十分认真的模样，不由轻叹了口气：“你是关家的当家人，娘自然是背后支持你的第一人，你要做什么决定，娘也没个二话。只是最近一直听你二叔提起，说那珊丫头对你是如何的尽心尽力，而且听你方才的语气，对珊丫头也不是没有情意的，要说木门对木门，咱们家和灵山也对得上。珊丫头的心性，娘心里有数，又有一身技艺，在你身边也是好的。娘本是乐见其成。可你的所为，娘又不大明白了，珊丫头一心为你，此番遭难也是因为你的事，我却听说珊丫头出事那天，你竟不在家中，而是去艺坊接了个姑娘来家。润儿，你知道娘也不是迂腐之人，对你的事情也从不插手过问，那是因为信你。可是你真的想清楚了么？那姑娘果真是你的心头好？”
关润脸上平静无波，话语淡淡：“恐怕珊珊对孩儿却是没有那些心思。”
玉珺瑶听出一点黯然，一时错愕不解。这是什么意思，退而求其次？
关润不愿多谈，躬身恳求道：“请母亲见若轻一面。”
玉珺瑶不知他为何执意这般，心头一阵无力，闭上眼睛沉沉地说道：“罢了，带进来吧。”
看见关润急急地应声出去，玉珺瑶摇了摇头，儿女大了，做娘的越发不懂儿女的心思。手里的念珠捻了又捻。
很快便进来两人，其中一个才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曰：“奴婢若轻见过夫人。”
端坐着的玉珺瑶不由看了关润一眼，却发现儿子脸上并无怜惜。再瞧向跪于地上的女子，清瘦削肩，衣裙十分朴素，头上也只是简单的珠花，头低低的一动不动，倒是很规矩。
人是自己儿子领来的，对一个小姑娘使狠劲没有什么必要，玉珺瑶淡淡地叫她起身来说话。
若轻心里七上八下惶恐不已，听得夫人的声音也是清淡和蔼，但是却迟迟不敢抬眼正视上座之人，虽没到发抖的份上，但也免不了瑟缩。
恕不知忠义堂也是江湖大家，就算是个奴婢也不能太小家子气，更何况是当家人的女人，怎能这么胆小怕事上不得台面？玉珺瑶心里已是有些不喜欢，可是看在儿子的面上，作为母亲总得有个交代。便不咸不淡地说：“让我瞧瞧模样吧，不用怕。”
若轻颤巍巍地抬起头，眼睛只抬了一抬又立即低下，轻颤的睫毛泄露了不安。
玉珺瑶只觉得眼一晃，一阵眩晕，厉声道：“若——”
人已离座。
关润赶紧将他娘扶住的，目光正好扫过他娘抓住木椅扶手发白的指关节，玉珺瑶的脸色已是连连几番剧变。若轻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发生了何事，顿时有些无措。
玉珺瑶也是历尽风霜洗礼的人，很快就回复了原样，笑着拍了拍儿子搀扶的手示意无事，径自走到若轻跟前执起了她的手，温和地询问：“若轻是吗，今年多大了?”
夫人也和公子一样温柔！
若轻心上一轻，小心地抬起眼来羞涩地说道：“回夫人，奴婢二月里刚行了及笄礼。”
玉珺瑶一顿，敛住眼眸里的锋芒，细细审视着这张小脸蛋，直把若轻看得脸红，良久才说：“原是十五岁。家里还有人吗？”
若轻心里一酸，强忍着回应：“奴婢自幼便由夫……洛水夫人收养，只知道自己是在莽州大荒时在街头被洛水夫人拣着的，身世不得而知。奴婢……除了跟来的丫鬟如音，奴婢没有家人了。”她本想说，洛水夫人也算是她的养母，可是她已脱了籍到了这里来，前尘往事就不能再提了，不能让公子蒙羞。
“莽州大荒，十几年前的事了，我也知道，你这孩子倒是个苦命的，来了咱们这，就不会再受委屈了。”玉珺瑶伸手拂了拂若轻耳边的碎发，一派母亲对女儿的祥和。
若轻眼一红，连忙摇头解释道：“奴婢不苦，虽然奴婢不知自己身世，可是奴婢在大荒中都没死成，蒙洛水夫人收养，自幼也没吃过半点苦，洛水夫人也不曾要奴婢卖艺，保了奴婢的清白之身。十年前又蒙公子相助，这些年里多有照拂，如今还将奴婢领来见夫人，夫人待奴婢又是如此……奴婢三生修来的福气……”
她左右一个奴婢急急说了一通，才发现说的净是些没用的，怕艺坊的不光彩惹恼了夫人，真真心急得眼泪都冒出来。
关润只是旁观，不发一语。
玉珺瑶轻轻一笑，象是很满意，爱怜地拍了拍她：“倒是个心思纯净的孩子，润儿，好生将人安顿着吧，不必搭理我这老太婆，去吧。”
说罢挥了挥手。
关润应声牵起若轻走出佛堂，若轻还惊魂未定。关润笑着打趣：“我没说错吧，母亲很好相处的。”若轻脸上泪尤未干，飞上一片绯红，讷讷点了点头。
“我送你回去，这回不害怕了，能自己走吧？”关润轻轻地笑，脸上是夺人呼吸的温柔，似乎心情十分愉快。
若轻连忙红着脸用力点头，关润才松开握住的手，留下微微的湿润。
一路轻声说笑慢行回去。
“若轻，你身上这是什么香，比你送我的香包还好闻。”
“只是自己配的香料，公子喜欢？”
“很喜欢，不如这个香包也给我吧。”
“可是……这香包是粉色的……”
“那不正好么？”
“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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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润匆匆走进药园子时，薛鸣和乾坤正在下棋。
自从珊珊住进来，药园子便热闹起来，不但薛鸣和乾坤整日在这里泡着，就连关氏姐妹也常往这里跑。人多了，一间屋子便活动不过来。珊珊也不忌讳动土，关润索性叫人将两间屋子之间的薄墙通了，隔出来个小间，床榻也移了过去，大的这间用作走动。
大概是共同经历了患难，关氏姐妹已将受伤的珊珊当作了自己人。
比较奇怪的人是关润和乾坤、薛鸣的关系，突然有了许多默契。男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奇怪。
珊珊双手还不能自如活动，对棋艺也是一窍不通，正是百无聊赖之时，一见关润出现便眼睛大亮。关润也不理会那两个下棋的人，叫星儿出去掩了门，冲珊珊招了招手，将一个粉红色的香包放在桌上。
珊珊心领神会：“薛大哥，帮我把那个银盘子取过来。就在你左侧。润哥，你把绳儿解了我看看。”
薛鸣聪明绝顶，立即想到关润带来的是什么东西，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反把关润挤去一边，眼睛兴奋得直闪。
银盘里散着细碎的干花香料，五颜六色，脱离了外壳的束缚，香气更是浓烈。乾坤只是坐在原处默默地看着三个扎堆的人，好像自己是大家长，那三个是顽皮的小孩。
不消珊珊指挥，薛鸣就捏着个小银钳子将银盘里的东西使劲扒拉：“这是什么？”
“芍药。”
“这个呢？”
“白玉兰。”
薛鸣眯眼看着觉得颜色不对：“白玉兰怎么这么色儿？”
“调制过的就这个样子，薛大哥，你把那个黑的弄弄。”手不能动，珊珊直恼。
薛鸣又拈起个什么东西要问，一直很有耐性的关润望了一边安坐的乾坤一眼，乾坤终于发话了：“薛鸣！”
薛鸣嘟着个嘴，扒拉两下分出个墨色小块来。
珊珊急忙低声吩咐：“用手捏捏看看硬度。”
薛鸣用手指捻了捻，疑惑道：“很硬，比墨条硬。”
“很硬？那就应该是墨染霜，拿来给我闻闻。”珊珊努了努嘴，薛鸣果然配合地将墨块拈起就要送到她鼻尖下。
关润眼看得一时情急，扶着她的肩将她拉退一步，珊珊顿时怔忪着看他。
“有毒！”关润眼里清楚地写着担忧。
珊珊咧嘴一笑，梨涡深深，摇头安抚道：“这墨染霜，单独用时是无害的，润哥别紧张。”
薛鸣眯着眼看了看还有怀疑和焦虑的关润，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乾坤，嘻嘻笑得有些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