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一阵纳闷，问：“上头可说我什么时候当差？”
紫扇捧了青盐进来，伺候她漱口，把口盂端正了，才说：“没说，不过李公公交代了，等大安了才去也不晚，到时候回他老人家，总不至于叫人拿了把柄。。”
璎珞“嗯”了声，自从病了几日，仿佛过了大半生。
那一位咸福宫的姑姑前面十几年专横跋扈，但到底也风光过，贞妃得宠时，风头无俩，皇上看重贞嫔，这面前的大丫头自然亦是颇得器重，连着她也水涨船高，连皇后身边的姑姑也得礼让几分。
但人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这这深深宫廷，最终笑到最后的实则少数，大多数有是有一儿半女傍身，这朝子的规矩，理应如此，也是本本分分下来的。
璎珞想着这具身体原本作为姑姑风光过，不过惹了多少罪往后都得自己背着，以后是要夹着尾巴做人讨生活了。
宫里不兴晏起，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她自遭了那份罪，自然懂得大内处处不能出岔子，否则往十三衙门一发落，还有个什么活头。
隔了两日，一直不得空的锦绣到来瞧她了，毕竟老太后跟前儿敬茶的大丫头，一身竹青色竹叶纹的素软缎，鬓边嵌着一所水红色绢花，婷婷袅袅的进来。
璎珞正在屋子里对着一摞子书出神，见她进来，忙笑了一笑，齐齐热热迎上去，抓了锦绣的手，“姐姐，你来看我啦。”
锦绣见她已经能拿东西，不由喜上眉梢，拿过她的手过来看，“好得这么快？”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来，道：“万岁爷赏的东西，果真都是好的。”
璎珞眼皮子一跳，抬眼去瞧，只见姐姐笑眯眯盯着自己，并没有半分不悦，才微微松口气，“姐姐这是笑话我。”
“哪里的话。”锦绣被璎珞拉着坐在炕上，语气微微一叹，竟有几分伤嗟，“我又是害怕，又是高兴啊。”
锦绣说话的声音又细又软，眼中却有几分掩不住的忧色，“你上回让我想法子让万岁爷御审，我的确是不信的。因这你一向是好大喜功的性子，若是之前听我几句话，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可惜你是我妹妹，我拼了命也会为你试一试，没想到皇上真的改了主意，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如今见你，性子像是收敛了不少，我也就放心了。”锦绣说着，连望向窗外，日薄西山，琉璃瓦上只余一层金辉，像滚烫的溶金子，“你实话告诉我，万岁爷怎么会待你特别好？”
璎珞微微一愣，怔怔看着锦绣。锦绣见她的样子，慢慢转过脸子去，“经过这一劫，你倒是会藏着话了。”
“哪里话。”璎珞抿抿唇，玩着几案上的一方木樨，嗟叹：“我哪里会有事瞒着你，只是，宫里向来讲究明哲保身，我那时是没有法子，才出此下策，我不说，自然有道理。”
锦绣是宫里的老人了，又是太后身边的大丫头，这大内的活法自然是洞若观火，不禁心里微微一惊，她是个安分守本的人，虽说没有主子娘娘身边的碧竹伶俐与成算，但也不是杵窝子，这番话她自然心中有数。并不多言，只是慢慢用娟子扫着那木樨，神色肃然，“你如今性子收敛不少，行事也多了几分成算，不过，我得提醒你，皇上少年践祚，亲政也有近十年，虽然之前有不稳重的时候，但如今近几年越发历练老成，你倘若出了半点岔子，只怕是活不成，后宫里的女人就这点活头，如今放眼瞧去，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你要格外留心，切勿留人把柄，白惹一身麻烦。”
璎珞摇头失笑，“谁惹那麻烦，后宫的女人太麻烦，多累，我不想攀高枝。”
这话锦绣显然是不信，这个妹妹是嫡出，在家里头这么多年，性子刁钻跋扈，当年选秀没好命儿，未成为主子，只选了做官女子，心里到底是不平的，一心想着成为正经的主子，如今这样说，几分真几分假，心中猜不出。
“你以前跟着贞主子，为的什么？”锦绣眯着眼睛问，“多少次听你念叨过，还不是贞主子年轻好性儿，能帮你在皇上面前露脸。”
璎珞万万没有想到锦绣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又是好笑又是惊讶。
“那是以前，我是猪油蒙了心，如今只想着到了年纪放出去，这里头，斗来斗去，即便不是主子，怕是也要把命搭上，你想安生过活，但上头斗狠，自然会连累底下人。”璎珞想起来，用帕子掩着嘴道：“我记得家中父亲替姐姐说过一门亲事，神武门的侍卫，薛姨娘可曾帮你继续打听打听？”
锦绣不禁脸上一红，又用手指抵着嘴唇示意，“快消停些，被别人听贼话听了墙角，白惹一身麻烦。”虽是这样说着，又笑着说：“这时候说算不得数，人没放出去，到底不能声张，免得连累人，那人我也有听过，姨娘只传了话，旁的话一句也没有多说。”
璎珞皱眉，有些话藏不住，就问：“听说薛姨娘不同意，嫌弃人家出身低，对不对？”未免有些撩高儿打远了，守皇城的虾，说出去也不算丢人，“姨娘心性儿高呀。”
“她素来这样的性子，被府里的妻妾压了这么多年，若不是你娘照应，这些年怕是挨不过去，我不怪她。”锦绣神色郁然，“只可惜，我到底没能给她挣到脸面。”
“何苦说这样的话戳自己的心窝子，坐得一宫主位就快活么？”想到贞嫔宠冠后宫，一枝独秀，也抵不过君恩薄幸，“这皇帝年少时做不得主，如今亲政了好几年，性子稳了，到越发会不动声色，我听说前朝有位大学士被办了，好像就是贞嫔的母家，贞嫔前阵子那样得意，到底是皇帝大雨欲来障眼法，一个幌子而已。”
锦绣微微惊讶，后宫里女人甚少提到前朝，一个是识字的不多，懂得朝政的人就少，而是大内的规矩，后宫女子不得干政，奴才就更不用说。璎珞这一番话叫她担心，“这些话你以后还是少说，搁在心里就成了，被别人听见了就是一桩麻烦事。”顿了顿，又说：“说实话，我是听不懂的，我瞧你倒和御前的女官几分像。”
“姐姐这是夸我呢，再也不说我是棒槌了。”璎珞抿嘴笑，“我也算是侥幸捡回一条命，如今想来还是后怕。”
“你胆子一向是大的，以前人前也算是半个主子，除了蛮横些，却顶会讨主子开心的，这回出了事，才知道后怕。”炕的两边都摆了一张鸡翅木的三脚高几，对着南窗的光，愈发显得油亮发黑，高几上放着一只金步摇，映着黝黑的案几，那步摇金灿灿的，不由稍稍扬高了声音道：“还说万岁爷没瞧上你，我看是八九不离十了，不然，那是什么？”
顺着锦绣这的方向望过去，瞧见了，不由“嗨”了一声，说：“那是主子娘娘叫人送过来的。”
“皇后富察氏？”
“正是呢。”璎珞点头，“富察氏一向是最会端皇后的架子，人虽不如愉妃狠戾冷艳，也不如纯妃娇媚，但一向端庄贤淑，母家之荣犹甚，万岁爷也敬重她几分，不过贞嫔出事她未说过一句话，且传了懿旨下去，是往严了办。我以前算是贞嫔跟前儿最得力的人了，如今放出来了得了命，富察氏却未追究。”
“她是聪明人，心里有杆秤，准是看着皇上的意思，轻易不会在台面上拂了皇上的意，主子爷不就凭这点称她端赖娴熟。”锦绣把那只步摇拿起来看，累丝点翠牡丹金步摇，除了愉妃那里，只有皇后能用，便说：“她一向是做事滴水不漏的，这东西好，但你一个奴才哪里能用，别不是另有蹊跷？”
牡丹金步摇，又是御赐的东西，哪里就轻易用得？所谓高处不胜寒，“我心里省得，不过既然赏了，又推脱不得，你我皆明白。”
“算了，现在忖度也不是法子。”天色已经不早了，她站起来，虽下了值休息，到底不敢在外头呆太久，以免老太后又有吩咐，怕有差事，遂交代了几句就告辞了。
眼下正是各宫掌灯十分，不少主子用完了晚膳，正赶着出来遛弯儿消食，锦绣绕过御花园，进入东一长街，拐过永寿宫和养心殿的夹道，正准备从西三所后头进去，谁知刚进去，就有人“哎哟”一声道：“锦姑姑总算回来了，可叫我一通好找？”
锦绣顿住，她只惦记出来久了，回头走的又快又急，已经出了一身细汗，又娟子拭了拭额上的汗，看到小镜子站在廊下。他是方大元的徒弟，人聪明有伶俐，说话也讨喜，有时候会在太后跟前伺候，如今站在这里，一脸的汗，锦绣就知道怕是有事，“怎么了？”
小镜子也顾不上招呼，“老太后寻你有一会子了。”
领了路就走，两人穿过大佛堂进去，锦绣问：“为什么是？我昨晚给主子侍寝，白天又站了好久，如今才得空出去。”
小镜子急道：“知道姑姑忙，不过也不是旁的事，只是太后说身上不大舒服，您上回准备泡脚的那些药材，说是不错，这不正问你要呢？”顿了顿，换了一副笑嘻嘻的嘴脸，“正是姑姑立功的时候呢？”
锦绣只“嗯”了一声，问：“太后没说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