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回到家里，神医就坐在大堂中，言笑晏晏的看我，他冲我招招手，像唤孩童一般叫我过去，又嘱咐荆傲先回房间，我坐在他身侧，不解地看着他。
“手伸过来。”
虽然心里不明白，但是还是依着神医的话伸出了手，神医冰冷的指腹触到我的手腕，替我开始诊脉，自我来到这医馆也有半月了，神医还是第一次替我诊脉，他脸上还带着笑，抬头问我，“最近这几日跟荆傲处的如何？”
“挺好。”
“那孩子性子倔，我让你帮我磨磨他。”神医说着话的时候眼睛里还带着调笑，像个奸计得逞的小人。
我想起最近跟荆傲相处的种种，感叹道，“他只是小孩子罢了，听说是你救他回来？你私藏一个重犯不怕朝廷知道吗？”
“重犯？什么重犯？”神医侧着头，眼睛微眯，随即又笑了起来，“荆傲是白门山庄庄主的儿子，荆庄主亲自将儿子托付给我学医，怎么会是朝廷重犯呢？”
我一愣，“他不是淮江南岸一个医学世家的公子……”
话还没问我，看着神医脸上讳莫如深的笑，我知道自己被这对师徒耍了，想不到荆傲一本正经的，撒起慌来倒是不含糊，我自诩对人心洞若明火，居然被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骗了。
神医收回手，与我对视，“君安，善良固然是好，但能被他人利用的善良就是愚蠢。”
“神医……”
“左展瑞的心性早不是一个孩子那么简单了，武学造诣在这江湖上也少有人能出其右，你应该走自己的路。今后不管他是又灭了哪个门派，还是又被哪个高手暗杀，都与你无关，彻底断了念想，你这一身的病才能好的彻底。”
我沉默，回味着神医说的话。
“你想留在这里也好，或者去别的什么地方都行，喜欢男的也好，女的也罢，开始自己的生活吧。”
我第一次听神医用这种几乎无奈的语气说话，我想他是真的为了我好，但开始自己的生活，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离开前我问他，“神医，你这么明了的一个人，当初为什么会看不开呢？”
神医有些许的怔住，随即回答我，“正是因为我当初也不明了，走了弯路，所以如今才提点你。”
“那神医你后悔了吗？”
神医没再回答，我想他一定没后悔，但结果是注定的。
他当年留在符谷城中的日子，心里经历了多少折磨，但最后能不能获得救赎，所以他才告诉我，不要去等，不要回头，一直向未来走下去。
我从大堂里出来的时候荆傲就站在门柱后面，见我出来就要躲起来。
“站住。”我出声制止他。
荆傲脊背挺直，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来，一双黑色的眼睛毫无畏惧的看着我，想起他的身份，我心中仍有些忿忿，打趣他道，“初次见面，白门的少庄主。”
荆傲俨然自己暴露了，直言不讳，“神医说要试你一试。”
“那神医肯定对我很失望”不知道荆傲看到我眼里那些藏不住的情谊时心里作何感想，我把他当做左展瑞的替身，渡过了几日仿佛时间倒回的日子，恍然如梦。
“神医对你很失望。”荆傲板着脸，肯定似的说道，我就是此时看他仍不免想到那人，错过眼神交汇，我轻笑，“你不过是个小鬼头，知道什么。”
“我知道！”荆傲身侧的拳头都握紧了，“你看我的眼神……”
他这句话一出，我们两个都沉默了，良久后我才开口，“对不起……”
我不敢因为他还是孩子就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回忆另一个人。
“我没那么脆弱，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还……喜欢那个人，就应该堂堂正正地站在他身边。”
“堂堂正正？”
“难道你不想？”
荆傲眼里的光让我触动，只是他们师徒一个刚劝我放手，另一个又劝我抓紧，惹得我哭笑不得，“为何这么说？这应该不是神医的意思吧？”
“因为神医即使这样说，可是神医也不快乐，他像没有灵魂似的，虽然也哭也生气，但他的心里好像装不进去谁，是空的。”
“我低估你了，你的确不是个小孩子。”
荆傲瞥了我一眼，转过身恨恨地说道，“所以，赶紧带着那个烦人的莫轩离开这里。”
“好好好”
尽管我特别诚恳地答应了荆傲要带莫轩走，但是那天我是一个人离开的。
淮江的黎明下着细雨，整座靠江的城镇被笼罩在薄雾中，我收拾了行李悄悄离开了医馆。经过莫轩的房间我将写好的心塞进了他的门缝中，打开大门的时候，却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在细雨中撑着伞，听见声音，那身影转过身来，脸上仍是多年不变的温和笑容。
“神医？”
“这恐怕是入冬前的最后一场雨了。”神医望着细雨轻声说道，又回头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我，“一些衣服和药材，还有些银两，拿去用吧。”
我接过神医手中的东西，尴尬地道谢。
神医又将手中的伞递给我，“走吧，君安。”
我总觉得神医当时还有话说，但他没有开口，我便不能问。
离开了淮江我打算先回石麓山，再过不久就是我母亲的忌日，在这里耽误了半个月，我也必须尽快回去了。
趁着细雨，我找了城里的一个店家买下了一辆马，店门还没开，店家似乎也是被我吵醒的，朦胧带着一股热气，打着伞不耐地开了门，听说我要买马，他才换了表情，领我去后面选了半天。
“抱歉，这么早打扰您了。”
那店家摆摆手，“公子，看你也不是江湖人士，怎么这么早赶路？今儿个可下着雨呢，看样子一时半会也停不了。”
“家中有些急事，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那店家了解似的点点头，“看你文文弱弱的像个书生，我多嘴提醒你一句，最近江湖上不太平，你出去多留个心眼，可别招惹那些带刀带剑的。”
“这是怎么回事？”我像一个普通的书生一样打听起了事情。
那店家指了指北边的方向，“听说现在的武林盟主剿灭了反叛的青玄阁之后，将青玄阁主的尸体挂在外面暴尸，这事引起了很多江湖人士的不满，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传言，说盟主强占了青玄阁主的女儿才激起了青玄阁的反叛，还有人说这青玄阁主还有余孽……反正这江湖怕是又不太平了。”
“原来是这样，谢谢店家了！”付了钱，我牵了马离开。
一路上果然看到不是江湖人士打扮的人在城里流动，其中不乏一些江湖上的名门正派，至于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更是枚不胜举了，他们虽不靠近听风楼，却在听风楼附近徘徊不去，看来青玄阁的反叛还是给听风楼带来了一定的麻烦。
选了一家酒店，要了吃的，我埋着头坐在角落的位置，这酒楼里江湖人士不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彼此交头接耳，行事小心谨慎，看来各方势力还在互探虚实，并没有真正联盟。
那台上站了个说书先生，讲的就是武林盟主借一神秘人之力大破青玄阁的事情，已经到了收尾的地方，底下人听了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变大，不知道睡在下面喊了一句：“什么神秘人，不就是左盟主的兔儿爷吗！”
惹得下面哄堂大笑。
我埋头在角落的桌子上，手指忍不住握紧。
“听说当年盟主火烧那魔教符谷城，也有着兔儿爷作陪呢！”
“这有什么，听说盟主还是这兔儿爷养的的呢，两人当时在武林大会时那般模样，长着眼睛的都看出来了，只是左盟主这人阴邪，看不顺眼的人都被他收拾了，谁还敢再提？”
这事不知真假，已经脱离了打趣的范畴，周围的人也不跟着搭话了，自顾自说起了别人，那人大概也知道自己这次口无遮拦了，闷头不出声。
左展瑞自从当时武林盟主之后在各方都有眼线，或多或少都不一样，江湖上虽然有些传闻，但没有人有证据，也不能妄自指认。
“公子，您要的东西来了。”
“谢谢”
草草吃了些东西，我决定还是跟上刚才那人，看看此人到底是谁，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各门派突然一夕之间有了反心，总不会没有缘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