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达《无毒未来》
| 视频来源：
TEDxSuzhou Countdown | October 2020
| 感谢策展团队：
Dawn、Wanyi、Carol、 格格、潘亚平、Johnson、王老吉等
大家好，我是毛达，一位职业的环保公益人。在平常的生活当中，朋友们都叫我“毛博士”，但他们大多数不知道我在读博期间研究过是什么。
2008年有一部贺岁喜剧电影《非诚勿扰》，影片的末尾在一艘豪华游轮的顶层甲板上，舒淇扮演的女主角向葛优扮演的男主角借了部手机，给她的前任男友打了一通告别电话，然后把手机扔出船舷之外，让它坠入大海。这种影片虚构的向海洋扔垃圾的行为，如果发生在当下，相信在座的每一位都会感到非常震惊，心里是不能够接受的。
因为最近几年，媒体对海洋垃圾污染的报道是铺天盖地，像这样触目惊心的照片，各位会看到很多，对垃圾尤其是塑料垃圾，对海洋生态环境造成的危害有所耳闻。
如果时间倒退100年，情况可能大有不同。在100年以前美国纽约外海的海面上，这是一副历史的图片，他告诉我们，当时纽约市政当局用这样的驳船源源不断地把生活垃圾倾倒到海洋里。
无独有偶，在美国的西岸也同样如此，旧金山湾有一座城市叫奥克兰，当时的市政当局就是用这样的蒸汽帆船，将奥克兰市民的生活垃圾运到金门之外的太平洋海面上去倾倒。
19世纪到70年代到20世纪30年代，美国沿海城市这一段向海洋倾倒垃圾的历史，是我2007年到2011年读博期间研究的课题，我们把这种同时关注环境和历史的研究，叫做环境史。
美国这段海洋倾倒垃圾的历史之所以吸引我，就是因为它跟当下的现实实在反差太大了，我们现在心里不能够容忍的一些行为，在100年前竟然是非常正常的。
当时的一些学者和科学家把海洋倾倒看成是一种“科学”的处理垃圾的方法，所以从这个故事当中我们可以看出，人们对环境问题的认识是不断在发生变化的，而这些变化的背后其实可能也存在一些稳定的动因，我有时候把这种动因称作是历史的迷思。
2010年独立导演王久良的作品《垃圾围城》，其实用一种非常直观的方式告诉我们，根本用不着海洋来教育我们垃圾危机的存在，我们自己的生活环境其实就已经被自己产生的垃圾包围住了。
只不过当时面对这样的危机，很多人提出来了，我们怎么解决？有些人提出来，建设更多的焚烧，让越来越多的焚烧厂来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在我看来，这样的观点背后，其实就存在着我从环境史当中看到的种种历史的迷思。
迷思之一，总有办法转移。100年前，美国沿海城市把垃圾从陆地转移到海洋之前，其实就有一系列的转移。
比如说从城市之内转移到城市之外，从陆地转移到河流，从干燥的土地转移到低洼的沼泽，只不过焚烧的方法是一种比较隐蔽的方法，它只不过是把固体的废物通过燃烧变成了气体的废物，排向空中。
转移其实在我们今天看来就是一种末端的治理方式，它严重的依赖工程技术，其实只是治标的办法，我们要实现标本兼治的话，是需要对垃圾进行源头的减量和垃圾分类，但是这么做的话，我们依靠的不光是工程技术，我们还需要人的观念，生产的方式，生活习惯的大大改变，所以做起来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迷失之二，总有地方容纳。100年前，美国城市之所以认为海洋倾倒是一种科学的方法，就是当时的人们相信对于垃圾而言，海洋几乎是无限的，但是今天我们已经知道这种无限的幻觉已经彻底的破灭了，我们有理由相信在不远的将来，海洋当中塑料垃圾的总量可能会超过鱼类的总量。
然而这种环境无限的迷思，这种老毛病并没有彻底根治，它可能变成了一种新的版本，就是天空的无限。在我看来，温室气体排放，气候变化问题，这种天空无限迷思的一种体现和延续而已。
迷思之三，总得有人倒霉。100年前海洋倾倒并不是说没有一些看不见的后果，只不过这些后果只是率先的发生在了一小群的人身上。比如说海岛的居民，所以那个时候大城市的管理者就会很傲慢的去认为大城市居民的利益是是优先的，小岛的居民利益是可以牺牲的。而在今天，我们的一些管理者在面对一些生活垃圾处理设施周边居民的投诉和意见的时候，可能也有类似的态度，这会拖慢我们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步伐。
当然好消息是，最近这几年我们的生活垃圾的管理正在快速的从原来过于依赖末端的焚烧和填埋，转移到终端的垃圾分类，前端的源头减量，或甚至是要开始从总量上开始控制，降低我们垃圾的增长速度。从原来单一的工程技术挂帅，转移到多元共治，综合管理和公众参与上。在我看来这种进步的核心，对种种历史迷失的一种纠正和克服。
再回到我一开始给大家讲的非诚勿扰的故事，女主角向海里面扔掉的那是一部手机，手机是电子产品，电子产品废弃以后，当然就是电子废物，按照法规的分类来说，它可不是一种一般的生活垃圾，它可是属于危险废物。
因为电子产品会有很多各种各样有害的、有毒的化学物质，只不过我们平常在使用的时候，这些物质不容易释放出来，所以相对是安全的。但是如果随意乱丢，得不到很好的处置，这些物质就会源源不断的释放到环境当中，污染环境。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随便乱扔电子垃圾，乱扔手机是绝对不允许，是不应当的。
但是仅仅是不乱丢，就没有问题了吗？2011年我从北京师范大学博士毕业，在新的阶段，我继续研究垃圾问题，同时开始跟民间环保组织的同事们关注消费品当中的有毒有害化学物质问题。
这是一个魔方，普及率相当高的一种益智玩具。2016年我和同事们参与了一项国际合作研究，发现不同国家购买的96款魔方玩具和16款类似的学生用品当中，可以普遍检测出一种对环境和健康都非常有害的化学污染物叫做 溴化阻燃剂，那么问题就来了。溴化阻燃剂这种物质它一般只是要加到有燃烧安全隐患的产品当中，对于魔方这种用品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所以当时参与研究的学者就推断，这些塑料魔方的原料很可能是从电子废物当中的塑料部件回收再生而成的。因为电子产品它是有一定的自燃的风险，所以要添加 溴化阻燃剂才能够保证安全。2012年有一项国际的调查，发现当时有36款国际知名品牌的手机产品，可以检出较高浓度的这种溴化阻燃剂。
所以说到这里可能大家心里面都会有点惊讶，我们平常大人用的手机丢掉了，就算能够可以很好的回收，但是也不能保证未来可能有一天会变成一个毒玩具回到我们孩子的身边，好像多多少少有一些悲剧色彩，但是他确实告诉了我们一个非常重要的道理，我们的消费品的安全跟环境保护是有着紧密的联系的，而化学品的安全就是其中之一。因为很多对环境有害的化学物质，它同样能够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进入到我们的消费品当中，直接危害大家的健康。
铅是一种大家非常熟悉的元素，它既是一种非常有用的原料，同时它又是一种很有毒的环境污染物，世界卫生组织认为铅是没有已知的、所谓摄入的安全标准的，也就是很微量的铅，同样都可能带来健康的问题，尤其对儿童的智力发育有严重的危害。
但是到今天为止，我们还有很多的产品在使用铅，还有很多的生产者在不应该含铅的产品当中去添加铅。2019年的3月到4月，我们在网上购买了10款销量10万+以上的口红产品，然后检测以后发现4款铅含量超标，最高的超标倍数达到1000倍以上。
我们还发现这些产品是比较低价位的，它的目标人群还在上中小学的女孩子们，而广告词也非常的夸张，说无毒的，说可以吃到肚子里面的。 所以如果是小孩子相信了这些信息的话，后果可能是非常严重的。
其实从2012年开始，我和同事们检测了10多种消费品，包括化妆品、玩具、食品包装材料、文具等等，发现了很多的问题确实，但是同时我们也发觉到在行动当中我们可以感觉到很多积极的改变。
我手里面拿的会捏捏叫的小黄鸭玩具，它的确非常吸引人，但这种玩具经常会被检出有一种有毒的增塑剂叫 邻苯二甲酸酯。 科学研究证明 邻苯二甲酸酯是一种典型的环境激素，它可以干扰人的内分泌系统，可能致癌。 尤其对在生长发育过程当中的儿童特别有害，如果长期的暴露摄入的话，会导致女孩的性早熟，男孩的女性化，还有生殖器官的发育异常，儿童的肥胖，行为异常等等这些问题。2019年5月《中华流行病学杂志》就有一篇报道说我们国家儿童 邻苯二甲酸脂累积的这种暴露水平已经达到较高的水平。
所以我们国家标准规定，这些玩具当中的 邻苯二甲酸脂的含量是不能够超过0.1%的。但是我们的检测经常可以发现含量在20%~40%以上的产品，也就是说超标的倍数在200倍到400倍以上，所以危害是很大。我们的这些小黄鸭的玩具一般都是采购自电商平台，一般来说，电商平台会在我们反映问题以后，一两周之内迅速的下架，而且他们还会去采取一些更进一步的措施。
去年有一家电商平台，在接到我们举报以后，先行断开了1.8万个产品的链接，要求这些商户要提交产品的强制认证信息以后才能恢复上架。今年同样另外一家电商平台，我们获得的信息是他们已经从5月份以来内部处罚了4.7万个这种玩具的产品，力度是非常大。
同样，我们的地方的政府也在加强监管，广东省汕头市的一家政府市场监管部门，今年8月份给我们来了一封正式的信函，说他们开展了对于生产端的监管措施，比如说抽检了200批次以上的这种产品，涉及的企业达到400家以上，还发出了整改通知书194份。
那么在中央政府的层面，我们的生态环境部现在已经在公开的征求意见，要把 邻苯二甲酸脂这一类的化学物质列到国家优先控制的化学物质里头，从而更全面更有效的管控这些化学物质的生产和使用。 因为这些物质是不光是在玩具当中，我们很多的日常用品都可能用这种增塑剂，所以对环境和健康的危害是非常大的。
可能也就是因为有多方这样的一种努力，我们今年检测的三大电商平台的小黄鸭的 邻苯增塑剂的达标率已经达到了60%，相比去年25%其实有显著的提高，当然我们知道还有40%我们应该还要去努力。
这是我的儿子，他今年上三年级，他现在有机会用一块由他老爸也就是我亲自检测过的，不含 邻苯二甲酸酯的橡皮擦，这可能就是我从事环保工作的一份额外的收益，就是能够让自己的孩子尽量的去远离有毒有害物质和健康风险。但是当然这不是我们工作的目标，我们的工作目标是希望更多的家长能够选择绿色的产品。
所以我们今年的4月份，我们也发布了一份关于没有 邻苯二甲酸酯的橡皮擦的白名单，我们同样认识到，光是我们有限的一些环保工作者或志愿者的努力也是不够的，因为今天除了我所给大家介绍过的 邻苯二甲酸酯，溴化阻燃剂、铅这些有害化学物质之外，我们的生产生活当中平常每天都有更多的、有毒有害化学物质在不断的制造生产排放出来。
正如我们已经清楚天空容纳温室气体的能力是有限的，海洋容纳垃圾的能力是有限的，我们的环境，我们自己的身体，承受有毒有害物质的这种能力也是有限的。所以我和同事们希望跟更多的社会各界一道，争分夺秒，尽快的实现有害化学物质在全生命周期的有效管控，让所有的人能够生活在一个无毒的未来。谢谢大家。
毛达 | 环境史学博士
“无毒先锋”行动发起人
毛达曾参与过多个环保机构的固体废物和环境健康项目的工作，积极推动城乡垃圾和有毒化学品污染等环境问题的解决。在北京师范大学攻读博士期间，重点研究过美国19世纪70年代至20世纪30年代废弃物海洋处置的历史，相关著作已经出版。在从事博士后工作时，专攻二恶英污染的社会争论历史。目前其工作重心是零废弃理念与实践推广、化学品健全管理、塑料垃圾污染治理、以及电子商务绿色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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