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江洲镇70岁老人：村里劝了几次，我是最后一批转移的
撤离现场。摄影：何香奕
记者 | 何香奕
编辑 | 赵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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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薄雾中，渡轮拉响鸣笛预示靠岸，原本已经淹没轮渡口的江水开始漫向了马路，人群开始躁动。
天才蒙蒙亮，江洲镇唯一的渡口前挤满了人、车，装满行李的编织袋被绳子紧紧捆在摩托车后座上。三轮车的发动机嗡嗡作响，装在后座的鸡笼里的鸡也急躁地鸣叫，汗味、鸡粪味和江水的腥味混杂在空气中。
江新洲岛位于江西、湖北、安徽三省交界处，因岛上的江洲镇和新洲垦殖场而得名。江新洲地处长江中下游，是一个长江中的冲积岛，四面环水。6月以来，受长江流域持续强降雨，长江水位迅速上升影响，江新洲告急。
2020年7月12日上午8时，长江（九江）水位至22.41米，超江新洲警戒水位2.91米，成为1998年来最高水位。当天，江西省九江市江洲镇发布撤离通知，要求全镇老弱病残居民按要求于7月13日前分批撤离，青壮年继续留守抗洪。
岛民们对于洪水并不陌生，经历了1998年特大洪水之后，岛上每年6月都会进入紧张的“防汛时间”，环岛的堤坝上每隔数百米设立有一个哨所，村民24小时在堤坝上巡逻。
但是今年有些不一样，不少村民都觉得水“来得太猛了”，这也是1998年以后他们第一次被要求撤离家园。
优先安置贫困户
船员汪明在摆渡40余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光景。
汪明负责从九江到江洲往返的船运，在镇政府宣布撤离通知之后，他明显感觉到渡江的轿车越来越多，停航时间为此也延长了2～3个小时。
7月13日，陈波特意从九江市开车回岛带家里的父母撤离。父母已经70多岁了，一直生活在江洲岛上，在收到撤离通知后，陈波连忙赶回家接父母撤离，“最开始也是不愿意啊，不愿意也要走啊，这个水还是很危险。”
撤离的居民正在将装满了鸡的鸡笼抬上车，准备撤离。摄影：何香奕
6月以来降雨暴增，洪水灌入农田且无法排出，陈波家里的部分耕地一直浸没在洪水里，父母撤离时坚决要求把家里养的几十只鸡先运送出去，之后只带上了一些简单的保暖衣物，他们还告诉陈波，“等水退了，还是要回来的。”
撤离与留守，都是为了生计。一名30多岁的男子急匆匆赶回来接父母，仍不忘将路边垃圾桶里的废纸盒捡拾过来，跳上去压平，再捆好，他还翻出了一些被丢弃的金属，转手一起卖了200多元。
江洲镇面积108.38平方公里，是长江流域第三大居住岛屿，在籍居民有4万多人。此前，九江市江洲镇对外发出《致江洲在外乡亲的一封信》，称江洲在家常住人口仅有7000余人，且多为留守老人和妇女。
官场村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这个村位于江洲岛的最南面，村里总共有345户，和岛上其他村落一样，村里的年轻人平时都在外务工，村里居住的大多是老人、孩子和失能人员。
杨悦去年刚刚来到官场村，担任扶贫第一书记。在镇政府的撤离通知到来之前，她看着水位持续涨高，心里不免有些担心，就提前找到村里的38贫困户通知撤离，“村里大部分人在市区或者其他乡镇都有房子，可以投亲靠友，优先想到安置好贫困户们。”
贫困户秦红是杨悦最担心的一家。49岁的秦红去年刚刚回到村里，罹患严重的类风湿，手脚已经出现萎缩。6年前，秦红的丈夫因胃癌离世，两个女儿学业未完就去外地打零工，一家人生计十分困难。
杨悦和九江区里的福利院联系说明情况，将秦红先安置到福利院，“她生活不能自理，女儿也不在九江，就先想到转移她”。7月10号，杨悦和村里的妇女一起开车，将秦红送到了九江区里的福利院。
7月12日，镇政府发布撤离通知之后，杨悦和村干部们一起挨家挨户通知村民撤离。村民大多习惯了岛上的生活和每年都“如期而至”的洪水，有些不大愿意离开家园，她便会找到老人的子女们沟通，劝说老人们撤离。目前官场村基本已经撤离完毕。
“为了不让子女担心，老人们都还是愿意撤离，很多人积极回乡接老人撤离，让留在岛上防汛的人无后顾之忧。”杨悦说。
留守的理由
那些选择留下来的村民，1998年的抗洪经验是他们乐观抉择的依据。
张琴家正在搬运最后的家具。摄影：何香奕
张琴的父母作为防汛主力，留在了岛上。7月12日，张琴一家收到撤离通知后，父母就叫回了在九江市居住的女儿和儿子，一家人将家中的床具、桌子、衣柜等转移到了地势较高的亲戚家，有些家具则挪到了三楼，这是张琴家的“安全区域”，1998年的洪水也刚好到达二楼。
张琴一直希望父母和她到九江居住，但是在岛上扎根了50年的父母还是不愿意离开，总是说“在城里的生活住着不习惯”，这次的大洪水依然没能改变老人的想法。
周荣的家在岛上地势较高的位置，他和老伴在岛上生活了60余年，对于洪水早已“司空见惯”，在收到撤离通知后，两位老人并不惊慌，最先忧心的是家里的50只鸡。
周荣正在把“逃跑”的鸡重新捉回阳台。摄影：何香奕
两位老人讨论了许久，决定把鸡转移到阳台。他们花了大半天时间，从底楼的鸡圈里把鸡一只一只捉到了二楼，又用绳子把每只鸡的两支脚都绑在一起，保证它的活动范围不会超过阳台，
最后，他们再用塑料布和编织袋缝制成屏障，置于阳台上。也许是意识到危机将至，一只鸡冲破屏障，跃出了阳台。周荣迅速将它抓了回去。
安置好鸡群后，周荣和老伴才把家里的物品从一楼往高处搬运，冰箱过重，挪道一楼和二楼的楼梯拐角处便没有力气了。如今，一楼的所有物品都已经搬空，只有墙上还挂着一幅家训。“九八年那场洪水就淹到了这个画框下面，这次估计也淹不到，”周荣很确信地用手在墙壁上的画框下比了一个高度。
周荣的儿子还外地工作无法赶回家，三番五次打电话让老人们尽快撤离，但是两位老人还是决定“再看看情况”，“如果再涨水，还是要走，人命还是比鸡的命重要嘛。”
江洲镇超市老板王月一家也没有撤离，她在岛上住了50年，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洪水，显得很“从容”。在撤离通知下发前，王月就已经预感到这次洪水“不一样”，叫回了在九江市区居住的弟弟帮忙打包货物，将超市所有的货物堆放到的四楼。
“如果溃堤了，这个水也是慢慢上来，起码都要10小时。”她估计。这次的洪水又唤起了22年前的记忆，当时洪水在夜间冲毁堤坝，引发下游水位上涨，第二天上午才漫进了她家。
“这次是来的太凶了，（水位）一周就涨了3米，”王月说，“但是就算这次洪水来了，到时候也跑得了。”她显得成竹在胸。
如今，岛上大部分的小商铺已经关门，王月的超市依旧从早上5点营业到晚上9点，为岛上驻留的部队和防汛人员提供一些生活必需品，“我也担心他们没有地方买东西，现在岛上这么多军人、防汛人员、还有没有撤离的人，肯定是需要（物资）的。”
（应采访者要求，汪明、陈波、秦红、张琴、周荣、王月和杨悦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