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弱多病的梅花鹿，因为没有产茸价值，总是被当成一般牲畜，被卖掉宰杀。(南方周末记者 吕宗恕/图)
在中国绝大多数地区罕见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梅花鹿，在吉林省长春市双阳区鹿乡镇却几乎满街可见。这不是一桩保护举措，而是一个寄托地区兴旺的产业。
修订于2004年8月的中国野生动物保护法明确规定，驯养繁殖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比如梅花鹿，应当持有许可证。许可证的管理办法由国务院野生动物行政主管部门制定。
不过，在鹿乡的养殖户看来，“养鹿跟养鸡养鸭养牛养羊并没有两样。”至少四户并未办证的养殖户告诉记者，在县林业局成功办理许可证已是十几年前的事，当时收费昂贵，每头鹿要一百元。后来，许可权限被上收至国家林业局后，办证的养殖户越来越少。
许可证的门槛，并不能阻止这一行业的勃兴。中国自商周时代就有养鹿传统，及至今天，东北、华南、西南、西北等地区均有相关产业，“中国梅花鹿之乡”甚至成为各地争夺的名片，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曾在2008年授予江西省彭泽县“中国梅花鹿之乡”的称号(据称这是中国惟一被授予这一荣誉称号的县)，但是在鹿乡镇，每一个鹿乡人都坚称“我们这里才是正宗”，同样标示着“中国梅花鹿之乡”的广告牌高悬于该镇的交通要道旁。
养鹿是为了获取鹿茸，这是一种名贵的中药药材，古书记载，服用鹿茸有“补精髓、壮肾阳、健筋骨”之功，同时，亦有人信奉“吃什么补什么”的信条，对新鲜的鹿茸血充满需求。
但凡见过取茸的人都承认，割茸场面残忍。当地养殖户张大伟说，十余年前，他们全靠用绳子套鹿，割一头鹿茸少说也得四五个人帮忙，若稍不注意就有性情刚烈的鹿死活不从，生生撞死。
今天，取茸已似乎不再是一件恐怖和麻烦之事，因为养殖户家家都有高效的秘密武器——一种叫“陆眠宁”的麻醉药。注满麻醉药的吹针，只需人力鼓气，就能射出几米远，准确无误地扎进鹿的后腿。麻醉药剂被导入鹿体内，约五分钟后，鹿软瘫在地。蒙眼绑扎妥当后，养鹿人手持特制钢锯开始锯茸，在利齿来回拉扯下，骨屑俱下，只要30秒钟，一对鹿茸即被锯下。
这种威力无比的兽用麻醉药，2毫升一支，每盒10支装。如果配上同剂量的解药，两盒一组五十元钱。按照国家规定，即便动物麻醉药品也属于管制品，但在鹿乡镇的“宝山”、“宏达”两家兽药商店，购买不需要任何额外登记或证明，这多少会埋下滥用的忧虑。
一头成年鹿一年一般要被割两次茸。头次在每年7月，也就是头茬茸。一头正常公鹿的头茬茸通常可重达四到五斤，以当前鲜茸(未经加工的含血的鹿茸)每斤600—800元的价格来算，可卖2400—4000元。不过，二茬茸就只有不到一半重了，且单价更低。
每天清晨，鹿乡镇公路两侧的地摊上，堆满新鲜割下的鹿茸，任凭自由叫卖。(南方周末记者 吕宗恕/图)
如果一头公鹿按照15年的产茸期计算，它的生命周期里将要被割茸30次，当无茸可割或体弱病残时，这头鹿将被淘汰，杀鹿卖肉。于是，在鹿乡街镇上就有了鹿肉、鹿心、鹿肝、鹿肺、鹿血、鹿骨、鹿鞭等系列鹿产品，甚至还有鹿胎。
在鹿乡，一条东西走向长不到一公里的集镇公路两侧，几乎是清一色的鹿产品经销部。每天凌晨，鹿茸摆满街头，多是当天更早时候割下来的鲜茸，偶见一些排干了鹿血的干货。交易的过程更像街边赶集，记者亲见两副比手臂还要粗的头茬茸在几番竞价后开出了六千元的单价，你买我卖，无需任何产品证明。据介绍，一副茸经过五六次倒手，才会最后落到消费者手中。鹿乡镇的绝大多数鹿茸发往南方城市，尤其以广东、福建为主。
养殖户张大伟回忆，养鹿行情最好的时候是五六年前，品种好的公鹿能拍卖到十二万元，一小管鹿精也能卖五六百块，就连一头刚生下来的仔鹿也可卖四五千。鹿茸价格更是节节攀升，极品腊片——鹿茸最顶头的切片，更是高达十二万元一斤，而且供不应求。当时的鹿乡镇政府曾专门做过统计，在头茬茸密集交易的7月，每天当地市场上交易流水至少千万元，而且一概现金交易，罕有赊账。
然而，好景不长，当新西兰、俄罗斯、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家标准化生产出来的驯鹿茸开始大量进入中国后，国内鹿茸行情应声下跌，由此引发养殖户纷纷杀鹿以求解套的连锁反应。据不完全统计，2009年我国鹿养殖数量比2004年降低1/3左右，鹿茸价低至200元/斤也无人问津，甚至出现鹿肉还不如狗肉贵。
和不少国家将鹿福利与鹿产品GMP列入出口认证法规相比，中国养鹿业还似乎只是小儿科，甚至出现在出口鹿茸内掺杂使假，如灌水银、钉铁钉等现象，还有的鹿场不重视加工，使本来质量上乘的鲜茸加工后含血不足或出现臭茸，出现外销售价远不如国外产品的尴尬境地。
为了拯救养鹿产业，去年，吉林省政府出台了专门规定，对部分存栏梅花母鹿给予补贴，每头每年补贴100元，另外，有关养鹿的信贷也会优先获批发放，甚至还有政府贴息。
但已经大伤元气的养鹿业仍未能即刻起死回生。多位鹿乡人告诉记者，他们没有想过马上重操旧业，因为鹿茸贱卖的阴影并没有散去。当下，只想每天在市场上倒卖点鹿茸，做点小买卖，养家糊口。
毫无疑问，这种产业化运作并不被野生动物保护界看好。中科院动物研究所研究员汪松说，养鹿产业化虽然使其数量上明显增多，但是物种单一化的问题严重，而且产业化的养殖也无法形成自然种群。
养鹿产业化已经多年，但直到现在，有关梅花鹿驯化野放的公开消息也并不多见。惟有一次是2004年9月17日，80只人工驯养的梅花鹿在长春市净月潭国家森林公园被放归大自然。中国的野生动物保护提倡的保护与开发并重的策略，在梅花鹿这个物种上，依然没能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