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1日，一艘名为“东方之星”号游轮，缓缓起航，当航行到常见监利县水域时翻沉，船上当时有456人。
这也意味着，大部分罹难者遗体，随着“东方之星”沉在长江江底。
“水鬼”万述国回忆到：“5日那天，东方之星起吊后，我们看到几个此生难忘的一幕。有个落难者还保持着睡觉的状态，他脚伸到了窗外；还有的是站在楼梯口，就那么靠在门边的位置上，他的手还在死死地抓着外面的栏杆。可能是想往外跑，可惜没能跑出去，当船翻沉了以后，他都还站在那里永远定格住了。”
6月1日当晚，满载着游客的“东方之星”号翻沉以后，听到这个消息的万述国与同伴，自发性地前往大马洲水域，为打捞救援工作提供志愿服务。
“灾难当头嘛，总得有人站出来，恰好又是我们熟悉的领域”万述国当时沉着想到，事发现场肯定有许多困难的水下作业需要做，而自己的一技之长必定能帮的上忙。
于是，在6月2日凌晨，有一群被人们称为“水鬼”的男人们，跟着队长万述国，潜入了滔滔江水中，要引着水下的“亡灵”回家。
“水鬼”老万
万述国，1974年生人，出生于湖北荆州高桥村。
村子周围由于水系众多，都说靠水吃水，村子里的像他这般大的孩子们，自小就是一副好水性，他们这群朝夕在江潮中戏水的少年人，在老辈人口中，他们是江水里的“白鱼转世”，怎么都淹不死。
村里一代一代的孩子们，都是在江边长大的，水既是他们的生活依靠，也是他们唯一的娱乐项目。
万述国说，他们那个时候，最崇拜的对象，就是从高桥村出去的丁昌全，他是海军官兵。
听说，丁昌全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所潜艇学院的第一期毕业学员。作为一名光荣的海军战士，这既满足了孩子们对军人的崇拜，又满足了他们对于戏水的爱好。
所以，小时候的他们最盼望的事情，就是丁师傅回来探亲。
因为每次丁昌全回家后，他们这帮孩子总会一个个地聚到他家里，聚精会神的听他讲大海的故事，他总是声情并茂地讲着各种各样闻所未闻的新鲜事儿。
其中，有海军官兵挥汗如雨的训练日常;也有深潜水下后，看到各种鱼儿在身边漂浮，却不怕人的奇特景象；甚至还有去遥远的南极科考，那里的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和憨态可掬的企鹅......
如果说成为潜水员是他的梦想的话，那么最初的引路人就是丁昌全，也是在那个时候，“偶像”丁昌全递过来的一副既可以防风又能防水的潜水镜，让他如获至宝，因为这是他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
水下的世界如此清晰，这让万述国仿佛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睁开了眼睛”，他笑着说，如果玩水有境界的话，那么以前在水面上嬉戏，只能算是三脚猫功夫，只有当你真正潜到水底，你就会发现什么是高深莫测。
每一个猛子深扎水下，每一次闭气潜泳，都能看到别样的世界。
向梦想出发
16岁时，万述国初中毕业，他没有选择继续读高中，像村里的大多数同龄人一样，他也加入到了南下打工的队伍里。
在大城市的后厨里当过几年厨子，也在枯燥的工程流水线上加工过零部件，16岁的他早早地成为了一个为家庭生计整日奔忙的农民工。
童年的梦想似乎离他越来越远，无数个午夜梦回，一次次的眼含热泪，都是让他割舍不下的江流和魂牵梦萦的大海。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听说已经退伍的丁昌全，在一家公司做潜水员，据说他每天的工资都能过百。
于是，万述国多方打听到了丁昌全的消息，刚一见面便纳头就拜，硬要跟丁师傅拜师学艺，学习他梦寐以求的潜水。
可丁昌全却摇了摇头，不过并非是拒绝于他，而是语重心长地跟他说：“潜水行业虽然已经比较完善了，但是你要想好，每一次下水都存在着巨大的危险”
看着这个跟自己同乡的后生，他何尝不愿意提携呢？跟他同龄的孩子里，就数万述国最入他的眼，可是谁叫他只会潜水这一门手艺呢？
丁昌全让万述国好好考虑清楚，不要为了一个月几千块钱，拿命来搏，他还年轻，有很多吃饭的手艺能学，而且还要考虑考虑家中的日渐衰老的父母。
可万述国抬起头来，眼神坚定地看着丁昌全，他说：“我就是热爱这个，我时常幻想自己是一条鱼，在水下世界里遨游，童年的那副潜水镜就是他开启梦想的钥匙”。
或许是在万述国的眼里看到了曾经那个倔强的自己，或许是怜惜这个16岁的少年。
最终，在丁昌全的无奈又欣喜的眼神里，他收下了万述国为徒。
1995年，万述国出师了，同时也成为了一名潜水员，对儿时偶像的幻想成了自己每天重复的日常，几年过去了，万述国终于是体会到了“水鬼”这个行当里的艰辛。
看似平静的水面，其实底下往往都是冰冷、漆黑、压抑，甚至是危险重重。
他就在这水上水下承受着孤独。漂泊，往往要好几个月，甚至是一年半载，每当重新踏上陆地，那脚下传来的不真实感，让他恍若隔世。
这些年他确实经历了很多常人闻所未闻的故事。
有人问他，有没有遇到过什么惊险的状况？
万述国想了想了，仍心有余悸地说到，有一次，同队下潜的一个同事，在水下出现氧爆。在深水中都能听到的一声“嘣”的清脆爆炸。他们当时再怎么打信号，他也不回应了。
于是我们赶紧前去营救，当把他搀扶出水躺在岸上抢救了很久，他才恢复了呼吸。
“我死了吗？”这是他醒来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当时在场的所有潜水员一瞬间不语了。
这句话的冲击很大，因为那感觉像是生命比纸还脆弱。
从业20年，万述国非常清楚“水鬼”这个职业的凶险。不管是浊流汹涌的江水，还是漆黑压抑的深海，真的随时都有可能真的变成一只“水鬼”，人命就在翻涌不定的水流里摇摇欲坠，像是大风中扑闪的烛火。
随着年龄的增加，他逐渐才知道，原来，水下的浪漫是给别人看的，不是属于他们这种人的。
梦魇：水下捞尸
很长一段时间，万述国都会在午夜惊醒。这来源于一次水下捞尸作业。
他回忆到，那是2015年的一天，一艘货轮在珠海口水域沉没。他带领的团队接到命令后，也在当晚赶到了事发地点。
可是等他们到达以后才得知，船上的11名船员已经跟随着货轮沉入水中。于是，他们的任务从救援变成了捞尸，可尴尬的是，当时万述国的团队，没有任何打捞尸身的经验。
一行人只能硬着头皮上，据万述国回忆，当时水下漆黑一片，潜水手电的强光甚至没法穿透黑暗，只会让水下映出一片惨白。
他们只能摸黑在沉船中一处一处排查，万述国的徒弟匡后胜说：“当时把船里的舱门打开，就看到两具尸体飘在天花板上，头发像水草一样随着水流摆动。而且，他们的眼睛没有合上，就那么瞪得圆圆的，仿佛直勾勾地盯着你似的。我当时真不知道是怎么把他们从船舱里带出来的”
当时的珠江口水域温度很高，尸体又是在水中长时间浸泡，打捞上来后，很快就开始腐烂发臭。他们记得有具靠在船舷边上的尸体，风一刮，他脸上的皮肤就慢慢地剥落，似乎都能看到血肉里的血管......
这是一场挥之不去的梦魇，以致于让他对下水，产生了严重的恐惧，不过在和一位心理医生认真交谈了一番后，他逐渐开解。
他记得，当时医生说，你根本不用怕人的死相有多恐怖，死难者只会感激你带他回家，你会加害一个愿意带你回家的好心人吗？
这个反问句让万述国没来由地想到入行时听到的一个讲究，死在水里的人，最怕的就是成为“孤魂野鬼”，如果条件允许，一定要带他们回家。
是啊，这是中国人理解的“落叶归根”，万述国重新燃起斗志，不再畏惧打捞尸体的工作，因为他知道，自己那些“亡灵”的引路人，不让他们葬身鱼腹，不让他们成了孤魂野鬼。
“东方之星”沉船，万述国自发组织打捞
2015年6月1日，本该是儿童们欢声笑语的日子，却发生了一起举国哀痛的事件。
满载着游客的东方之星号游轮从南京启航，在行驶到湖北监利段的长江水道时，发生了极其惨烈的沉船事故。
据统计，沉船上共有458人，其中乘客406人。
正在三峡大坝参与施工的万述国得知了这个消息，他的心瞬间被提了起来，那相同的场景又重现了，这次的他不在害怕，而是主动地召集了团队里的队员们，立即赶赴事发地点救援。
他希望这一次能赶上，能把落难者完完整整，平平安安地带回岸上，而不是只有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6月2日，赶到现场的万述国等人得知，那艘游轮已经完全翻倾，倒扣在水下。这也就意味着，船上的旅客生还几率渺茫。他们似乎再一次地错过了那些鲜活的生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万述国一拍大腿，开始就地招呼队员们准备下水，哪怕机会渺茫，可大家都没放弃救援，或许多出一份力量就能多一个存活呢？
接下来的几天，万述国等人都在救援的第一线，他们和解放军战士们一起并肩作战。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潜入这个令人哀恸的水域，打捞上来的尸体也越来越多。万述国事后回忆，当时在打捞落难者遗体时，有一个落难者保持着生前的状态，他死死地抓住船上的栏杆，几个潜水员怎么也拉不动他，这时候万述国忽然灵光乍现，他试探的对落难者耳语了一句话，只见那句话好像真的奏效了，本来几个人拉不动的落难者遗体奇迹般的就松开了手。
万述国当时说的那就话是——走，跟我们回家。
6月5日，万述国接到前方指挥部的命令，让他立刻下水，对翻沉客轮进行牵引缆线工作。穿戴整齐的万述国下水前，站在岸边面露悲伤，哪怕他还幻想着水下还有存活者，可他知道，结束了，救援到此为止了。
由于水下环境十分复杂，水底满是从客轮里飘出来的箱包货物，这让水下工作变得困难起来，在水下累计作业了将近300分钟的万述国，还是没有停止进行牵引工作，此时他的体力已经是超负荷状态。
终于，在5日下午，他完成了此次救援工作的最后一潜。
“东方之星”的扶正作业，在他的水下报告：“一切正常，可以起吊。”中，大船逐渐被拖拽出水。
当天下午6点钟，整艘客轮已经基本全部出水。可坐在岸边休息的万述国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看着岸边无比悲伤的落难者家属，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失落。
由于积极参与了此次救援活动，万述国的大名出现在各大媒体的头版，身边的朋友们都羡慕地对他说：“你这次火了”。
可万述国只是苦笑，若是能让世间少些这样的惨剧，他宁愿永远也不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