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晋南北朝人物志-（四十四）法显
梁启超先生曾对郑和下西洋有过一个极为中肯的评价：“郑和之后，再无郑和。”这不仅是对这位伟大航海家的赞美，也是对郑和以后海上丝绸之路的逐渐废弛的哀叹。
而徒步穿越过陆上丝绸之路的名人里，名气最大的就莫过于唐玄奘了。受《大唐西域记》和《西游记》的影响，这位唐代名僧的经历在中国可谓妇孺皆知。与郑和相似的是，在他身后，也面临着“玄奘之后，再无玄奘”的尴尬。
不过，在玄奘西行前二百余年，就已经有一位伟大的僧人解锁了徒步从长安前往天竺的成就。而且相比于玄奘二十多岁出关来说，这位高僧是在花甲之年才决意西行探求佛法的，他就是法显。
法显俗姓龚，山西平阳人，出生于五胡乱华时期。在那个混战不休的年代，家里养活个孩子不容易，法显家也不例外：他的三个哥哥全部夭折，法显年幼时也体弱多病。为了保住这唯一的骨血，法显的父亲将他许给了佛寺，希望能保住平安。
不知道是法显天生和佛寺有缘，还是佛陀责怪法显父亲心不诚，反正在法显许给佛寺却还没正式剃度的这段时间，法显一直重病不起，几乎要步哥哥们的后尘。而他一被送进庙里，立刻病就好了，从此以后，除了父母去世回家守孝以外，他再也没回过家。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五十年，法显已经从一个十几岁的年轻沙弥变成了六十多岁的年老僧人。然而在他六十六岁这一年，他和几个师兄弟作出了一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决定：西行求法！
法显当时居住在长安，彼时的长安虽然已不复西汉时的辉煌，却也还是前、后秦的首都。经过后秦几代皇帝的发展，长安恢复了它关中第一城的巍峨。而几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放弃了安逸的生活，下定决心从长安步行到一片未知的天竺，其决心不可谓不大，而前途，也不可谓不艰险。
很快，事实就给了法显一个下马威：在穿越后凉进入西域以后，他手里已经基本没有可以参考的中土地图文献，只能靠自己去发掘。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张骞、班固都没有走过的。在漫漫流沙之中，他们只能靠太阳来大致确定方向，以一路收集的骨骸来确定行迹。
穿越沙漠以后，法显等人又来到了葱岭。葱岭无论四季全都覆盖着皑皑白雪，对于这些老人的身体来说是巨大的考验。而当法显的同行者只剩最后一个师弟慧显也自知已经不能再支持下去的时候，他拉着法显的手说：“吾其死矣，卿可前去，勿得俱殒。”言罢身亡。当法显终于走到天竺的时候，他身边已经没有一个同伴了。
历经四年多，法显终于走到了印度。此时的他已经七十岁了，却还需要面临一个新的问题：语言不通。
即使是在今天，学一门语言都不是容易的事儿，尤其还是相对艰深的梵语；而当时的法显已经七十岁了，手头上既没有音像资料也没有视频课件，只能靠自己学习。而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愿意花三年的时间学习梵语，其学习的决心实在可谓羞煞众人。
在天竺修行了十年以后，法显决定回国。此时已经年老体衰的法显已经没有力气再从路上翻越葱岭和塔克拉玛干沙漠，于是他选择了另一条路——海路。在海上漂泊了近一年，法显终于回到了祖国。当他踏上青州的土地的时候，也意味着这场历时十三年的历险划上了句号。
对于佛教徒们来说，法显的功德在于他带回并翻译了无数的佛经；而对于我们普罗大众来说，法显的意义还远不止于此。
首先，法显的旅程为今天广为传颂的“一带一路”奠定了足够的历史背书。这条从西安出玉门关，经沙漠翻越葱岭来到印度的陆路，再加上经印度半岛起航穿越马六甲海峡，从南洋到广州、青州等港口的海路，形成一个完整的闭环，这就是魏晋南北朝时期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的缩影。
其次，法显的行迹也意味着南北方之间的交融。法显出生于334年的平阳，此时的平阳属于后赵；399年他自长安出关，此时的长安属于后秦；而他回国时，先后在广州和青州驻足，此时这两个地方却又属于东晋。更不用说法显生命的最后几年，全部在荆州和建康度过。而无论是后赵、后秦还是东晋，在政治上都属于对立面。法显能在这几个国家间游刃有余，说明当时东西南北之间虽然互相对立，却依然还能将天下之民视为己有。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法显留下的《佛国记》。这是一本重要性绝不亚于玄奘的《大唐西域记》的历史学和地理学著作。对于中亚、南亚和东南亚的历史，这些地方的本土著作基本无所涉及；而至于公元四世纪，就更是在整个东西方历史学界都是谜团。而在法显的《佛国记》之中，系统地介绍了印度、印度尼西亚等地的风土人情，填补了当地历史研究的空白。有一位印度历史学家甚至承认，倘若没有法显、玄奘等人的记录，印度中古时期的历史几乎就要成为一片空白。
因此，在法显大师圆寂整整一千五百年后，我们仍然怀念这位伟大的僧人。在混战不休的四世纪的最后一年，他毅然踏上西行之路，将佛法带到中土普度众生；而在高举一带一路旗帜的今天，我们更不应该忘记，这一位靠双脚丈量天地的大和尚，为中外交流所做出的巨大贡献。
当然，有进就有出，法显之所以走出去，也正是因为有无数人走进来。实际上，早在法显出生以前，就有一位大和尚自西域而来。也正是他的到来，才有了日后南北朝佛教兴盛的场景。那么他又是谁呢？咱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