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清浅
电视剧《觉醒年代》中，胡适和陈独秀、李大钊曾在一条战壕里共进退，掀起新文化运动大旗。然而五四运动后，胡适和陈独秀、李大钊在政见及《新青年》走向上分歧却愈发明显。三人因意见不一曾多次展开过辩论，结果就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在沪上相聚、山野畅谈中，以信仰虽异、友情笃深、弥足珍贵停止辩论，至于孰是孰非，留给历史评判，完美诠释“君子和而不同”。
1920年，蔡元培从上海出发出国考察，走前意味深长地对陈独秀说“仲甫（陈独秀字）啊，作为兄长，我有几句真心话想跟你说。人常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我以为道不同亦可为谋。新文化运动是你和守常、适之还有鲁迅先生你们这几个人掀起来的，现在有些分歧在所难免，但不要因为这个而伤了彼此的和气。这次我来之前，我告诉适之（胡适字），要他到上海来与你好好谈一谈。”
随着新文化运动深入推进，在思想启蒙上取得成功，国民觉悟，陈独秀、李大钊等倡导新思想一派与北洋政府的矛盾渐深，尤其是北洋政府主张签订巴黎和约，陈独秀、李大钊等人发动学生运动坚决反对后，主张做学问且拒绝学问和政治夹杂的胡适与主张付诸行动改造社会而不是通过说说写写改良社会的陈、李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陈独秀因散发《北京市民宣言》尤其是到武汉文华大学演讲大谈社会改造成为京师警察厅紧盯的最大“隐患”后，胡与陈、李二人关于《新青年》的发展方向分歧也很大。
当陈独秀为摆脱京师警察厅的监视转移上海，把从北京搬回到上海的《新青年》变成面向工人宣传马克思主义的刊物后，胡适更为不满，并为五一节前夕《新青年》出版劳动节纪念号专刊而大动肝火，在北大红楼跟李大钊争论了一番。
那天，胡适拿着劳动节专刊版《新青年》在红楼等着李大钊回来，看到对方后就遏制不住内心的怒火问“这还是我们北大同人的《新青年》吗？还是思想启蒙的杂志吗？仲甫他想干什么？为不识字的的工人做了一期专刊，堂堂《新青年》里面讲的竟然全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事情，堂堂《新青年》还讲不讲学术品味了？”
在陈独秀把自己在上海创办的《新青年》从北京又搬回上海时，曾叫来同人编辑李大钊、胡适、鲁迅、钱玄同、高一涵商量过《新青年》去向问题。那时除胡适有不同意见外，其余人均支持陈独秀把《新青年》带走，由其主编，同人编辑只负责写稿。利用刊物影响力面向工人宣传也是李大钊所支持的，他觉得劳动节版《新青年》挺好。但胡适一直主张要把《新青年》做成面向知识分子的有品味的学术刊物，由其主编，并有高级知识分子的优越感，有意把自己跟工人、学生等群体区别开来。而此前陈独秀跟李大钊说过，胡适好面子，有些场合叫他别太为难胡适，李大钊也不好多辩驳胡适。
在陈独秀散发《北京市民宣言》前夕，陈、李、胡曾一起吃饭，李大钊表示打算到街上发传单，胡适就说“你一个堂堂北大教授、青年导师，亲自上街撒传单，成何体统啊。”当时李大钊就说“我从来没把我李大钊看得比别人高人一等啊。你看，为了国家利益，学生能上街，群众能上街，工人能上街，妇女能上街，我为什么不能上街呢！你不是天天给人家讲平等自由吗？怎么到我这儿就不行了。适之，我看你啊是表面上新文化，内心里头旧道德，表里不一啊。”
面对胡适对劳动节版《新青年》的不满，为照顾对方面子，别让对方觉得自己被孤立，李大钊便以此前的一致决定回应对方，说“至于办成什么样，那是他（陈独秀）的事。”
但胡适认为“这是你李大钊的《新青年》，是我胡适的《新青年》，是大家的《新青年》。”怎么能任由陈独秀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呢，毕竟以《新青年》为主要宣传阵地的新文化运动是他们一起扛起的，《新青年》犹如他们的孩子。还问李大钊“你觉得这样办行吗？”
李大钊在护送去上海的陈独秀出北京时，两人就谈到工人阶级是生产力的先进代表，应该是革命运动的领导阶级，之后两人分别在北京、上海面向工人宣传马克思主义，对陈独秀的做法，李大钊是认同的，“我觉得这么办挺好，听说这一期的销量也挺好。”
然而，销量好在胡适那里并不是有品味的刊物的重要评价标准，更不是唯一标准，他知道李跟陈的想法是一致的，在此辩论没多少意义。但陈独秀是自己的兄长、好友、恩人，陈独秀之前还跟他说过他们之间没什么是不能说的，他胡适有什么想法什么气可以冲他陈独秀来，于是说要回去给陈独秀写信，扬言“我绝对不允许陈仲甫这样糟蹋《新青年》。”
然而，陈独秀还是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做《新青年》，通过杂志面向工人宣传马克思主义，可见胡适的来信对他的影响并不大，但两人闹得不愉快或许是有的。所以有所耳闻的蔡元培才会在出国前特意提醒陈独秀不要因为分歧伤了和气，道不同亦可为谋，有意缓和陈、胡二人的关系。
陈独秀很清楚自己跟胡适只是政见不同，不是敌我之分，辜鸿铭、刘师培、黄侃这三个坚定的顽固复古派他都能与他们共为同事，曾经一起发起新文化运动、并肩作战过的老乡兼好友胡适怎么就不能继续友谊呢。“先生嘱咐得是，最近我已经打算请守常（李大钊字）和适之来上海一聚了。”
事后，陈独秀写信给李大钊、胡适，告诉他们，他很快就要去广州，举家南迁去广东办教育，恐怕要在那儿住上一段时间，他所担心的是《新青年》怎么办，它是我们大家的孩子，它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归宿，这需要大家来定。陈独秀还分别致信钱玄同、鲁讯等人，征求他们的意见，并诚恳邀请李、胡来沪面谈，共同商量并解决好《新青年》归宿问题。
李、胡也都应邀前往上海，赶在陈独秀去广东前与其相聚一场。当初离开北京时，《新青年》同人编辑共饮花雕酒告别，不知何日相逢，如今别离多日难得一见，他日相逢又不知何时，让陈独秀忍不住引用杜甫的《赠卫八处士》前两句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并感谢两位好友来沪上一聚，了却他一桩心事，还说起他与胡适初识时吟过的一句诗“自古人才千载恨，至今甘醴二锅头。”（吴廷祁《咏徐水旧八景》中的诗句）
四年多前胡适因陈独秀的一句“二十年不谈政治”决定应邀到北大执教，并与陈独秀一起开展新文化运动，可谓轰轰烈烈。陈独秀再念吴廷祁的诗，对过往岁月，胡适怎能不历历在目？“我来北京第一天，你和蔡先生在学士居请我吃的饭，咱们喝的就二锅头。”胡适首先恭祝陈独秀荣任广东政府教育委员会委员长，说这可是一个不小官的啊。陈独秀却说他决定去广州不是为了做官，是想为中国落后的教育做点事情，“就像当初我们办《新青年》不也是为了启蒙人的思想，提高人的素质吗？”
《新青年》是陈、胡产生分歧的很大一个点，既然对方提到《新青年》，胡适忍不住发表自己看法：“一个好端端的《新青年》却成了一个党派的刊物，现在的《新青年》还是当初思想启蒙的学术刊物吗？”
陈独秀找他们来不就是为了说清楚《新青年》的事嘛，“既然聊到这儿了，那我们就议议这件事情。我给北京同人去信征求意见，他们来信说意见都汇总到适之你这儿了，那适之，你就先说说吧。”胡适直言“我对《新青年》的现状很不满意”，说他曾提出了几个方案供北京同人进行选择，意见都汇总在了李大钊那儿。
李大钊对意见汇总情况进行了介绍，说胡适提出的三个方案：第一个是在北京另外办一个刊物；第二个是把《新青年》迁到北京，但是要发表一个不谈政治宣言；第三个是停办。大家一致反对这三个方案，但大家最后同意，既然仲甫兄无暇顾及《新青年》的编辑，可以把《新青年》迁至北京，但是迁到北京之后怎么办，大家的分歧很大，无法统一。后来，大多数人还是同意了鲁迅先生的建议，把《新青年》的决定权交给仲甫。因为《新青年》毕竟是仲甫办的。
胡适并不同意这多数人的意见，他也想问陈独秀，“你身在广东，《新青年》以后怎么办？落户什么地方？谁来主持编辑？”既然大多数人都把决定权交给自己，陈独秀不推让拿出了主意“《新青年》继续留在上海，由陈望道来主持编辑。”陈望道翻译出了首个中文版《共产党宣言》，编辑劳动节版《新青年》也做了很大贡献，向工人宣传马克思主义也做得很好，由他主编李大钊也是支持的。
胡适虽不反对，但是真的很失望，也很伤心。陈独秀说他们山野间把酒畅谈，有什么话直说。胡适也不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我为《新青年》的分裂而伤心，我为你们的固执而伤心，更为你们的前途而伤心。我们是朋友吧，我无法说服，更不能阻止你们，我现在已经词穷了，我只剩下失望和伤心。”他认为学者就要做学者的事情，他们都已经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了，没必要去冒生命危险，但他说服不了陈、李，只剩下失望和伤心了。
陈独秀也开诚布公，“我今天把你和守常请到上海来，既是为了《新青年》，也是想我们能一起交流思想。必须要承认经过五四运动的洗礼，我们对国家的政治态度产生了重大的分歧，我和守常已经明确无误地选择了马克思主义，希望能够通过俄国十月革命的道路来拯救中国，最终建立一个由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主义国家，这是我和守常共同的理想和追求。”
“你们两个人共同的理想和追求，大家都知道。前两天我在北大红楼听到几个同学在传唱一首歌谣‘北大红楼两巨人，纷传北李与南陈。孤松独秀如椽笔，日月双星照古今。’但这是他们的看法，而我对你们两个人的信仰不敢苟同。你们说社会主义它能救中国，那为什么社会主义的发源地德国不搞社会主义？俄国革命才多少年，你们凭什么断定它适合中国？我的主张是我们中国必须照搬美国的制度，不搞社会主义。我在美国学习了七年，我是通过我自身长期的切身感受得出的结论。你们呢，你们的结论从何而来？”
李大钊也说出自己的切身感受“适之啊，以前我跟仲甫兄漂洋过海去寻求真理，经过了那么多年的风风雨雨，经过了无数次的选择和探索，我们现在终于确定了一个方向，马克思主义是科学真理。十月革命是我们的榜样，你崇拜的那个西方的民主，在中国根本行不通，社会主义能够解救劳苦大众。为了这个美好理想，我愿意献出我的一切。”陈独秀也说“适之，我相信我们今天成立的组织并不仅仅是我和守常的选择，也是历史的选择。我相信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人赞同和加入这个选择。”
胡适知道他们谁也不可能说服彼此，“今天我是少数派，我不和你们辩论了。窃以为，既然是选择，朋友之间就应当允许人各有志，君子和而不同嘛。我们三个人行至今日，信仰虽异，友情笃深，仅就此点，弥足珍贵。”
这也是陈独秀想要的结果“好，好一个友情笃深、弥足珍贵，我同意。适之、守常，我们三个当永远坦诚相待，至于信仰的选择，孰是孰非，留给历史评判吧。我们今日这山野间一醉，明日别后已是山岳相隔，世事茫茫。”三人都不再为信仰而争辩，接受君子和而不同，共同吟唱杜甫的诗——《春日忆李白》“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
在吟诵杜甫思念李白的诗里，镜头打出胡适的生平贡献和逝世日期，意味着胡适的戏份杀青了。以信仰虽异、友情笃深、弥足珍贵、共醉山野让三人再聚的故事戛然而止挺好，感慨又感人。感慨的是当初一条战线上开展新文化运动的战友出现了分歧，感人的是尽管各自政见不同、信仰不同，但却做到和而不同，而这不就是君子之交应有的样子吗。
大千世界，每个人的成长环境不同，知识结构不同，意见不一、信仰不同很正常，彼此不因差异、不同而成仇，而是各美其美，美美与共，世界才会丰富多彩呀！
本文由清浅之说原创，未经作者授权禁止转载！欢迎大家关注，一起挖掘有内涵的娱乐生活！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