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揭秘》第十五章
话题又回到泽井健一。
1940年夏，骄横的泽井军曹败给了扫地老人王芗斋。自此，泽井健一俯首帖耳地跟随王芗斋学习大成拳，苦练站桩。
多年后泽井回忆道：“王芗斋先生教授武功的方法，从今天合理主义万能的观点看来，是效率非常差的方式。也就是非常浪费时间的练功方法。例如所说的‘放气’练功方法，练习时只是静静的站立，自然而然渐渐地把自身从内部锻炼起来，为达到目的，连续好多次做单调的同一个动作，因此，对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讲，甚是痛苦。”
或许是大成拳的创始人王芗斋少年时在郭云深家中每天站桩的缘故，大成拳训练中的重点是站桩。站桩成为了大成拳这个拳种的生命线。
在我被朱老师打败了一段时间后。我按照约定到了上海虹口公园的一块隐秘无人的小山坡上与他见面。这里依山傍水，景色非常迷人。我在约定的时间到达时，远远看见朱老师已经等候在小山坡的大树下，站着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桩。
只见他双手好似在胸前怀抱一个浑圆的球，双膝微曲，臀如坐凳，双目炯炯，一动不动，双腿微分，双足如扎地中。如王芗斋所说：“大动不如小动，小动不如不动，不动之动乃是生生不已之动。”
“您这个是站的什么桩？”我好奇的问。
“混元桩。”朱老师说，“你和我一起站吧”。
于是，我就和朱老师一起站起混元桩来。
比起形意拳的三体式，混元桩的强度要低得多。但是它却有着意想不到和十分重要的效果，就是养气。混元桩是王芗斋从原始太极拳的“太极十三势”中吸收过来的，“混元”就类似“混元一气”的意思，是通过站桩把人浑身的气聚集起来形成一个“气团”，聚成“六面浑元力”。同时，混元桩可以增强人腿部的耐力，放松人的肌肉、骨骼、神经紧张感。
学过混元桩后，朱老师又让我学习一种十分缓慢的，类似空手道中的手臂、腰胯拉伸的动作，这个叫“试力”。“试力”的动作——有的像在水中摸索前进，有像在用双臂摇着风帆，有像在用手再来回牵引重物，有像在水中推送波浪，还有像是一只乌龟在波浪中探水的。最后，还要学习一种像形意拳的“趟泥步”一样缓慢的前后步行的动作。
朱老师非常认真地教学，每次的学习都是按部就班地学这些看上去稀奇古怪的，形态丑陋，单调乏味的动作，不像形意拳那样有各种让人兴奋和动作优美的套路。但是，由于为了学到真功夫，我强忍住疑问，硬着头皮坚持训练。
终于有一天，我像树懒一样在小山坡上的大树下缓慢的走趟泥步，越走越没劲。朱老师则坐在一旁的绿色木条凳上抽烟。我看到后，心里有些不满意。我在这里像澳大利亚旱地陆龟一样慢慢的在地上爬行（大成拳的趟泥步），像个脑部血管受损后恢复训练的风瘫病人，而朱老师却坐在一旁抽着烟“观赏”。我终于忍不住了。
“这个像王八爬一样的训练究竟有什么用！”我嘀嘀咕咕。
“这些都是为了练习你身体的力量和协调性”。朱老师站了起来。
他走到我面前，搭住我的手，让我用力推他。但是我无论如何推，朱老师都像一颗插进土地里的树杈，纹丝不动。“站桩，是为了增加你下盘的稳定性和力量，让你在被攻击时，不易倒下。”朱老师说。
然后，他又轻轻的搭住我的手，突然像弹簧一样，啪的一下发出拳力，我的心脏就像被刺激了一下。他的身体和力量可以像个弹簧一样，从一种本来浑身松弛的状态突然一下变得坚硬无比，能把身体迅速合成一体，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把我推出。
“这个就是形意拳里的整力，在大成拳中叫浑元力，是通过不断的‘试力’而来的。在缓慢的‘试力’中把你的身体拉松，拉协调，就像一个橡皮筋一样。在此基础上，用缓慢的‘试力’，练出上、下、前、后、左、右都能集中发力的运动轨迹，再在你身体、骨骼、肌肉处在松弛的状态下，突然身体集中力量而专注地发力于一点，就能突然发出巨大的爆发力。这个和拳击发力是同样的道理。”朱老师一把拉住被弹出去的我，啪、啪、啪地打出了像直拳、摆拳、勾拳的拳法。
“缓慢的趟泥步，是为了练习你在移动中身体的协调性。”朱老师又走起了趟泥步来，两只手放在腰胯的左右两边，像个鸭子。“趟泥步的目的是让你以后能在快速移动的状态下，移动而不倒下。”朱老师说。突然，他的步伐变得灵活起来，前、后、左、右地移动，像个冰面上的陀螺。“你的左右腿在缓慢的移动训练中变得能承受异常大的体重，当你的速度变快的时候，别人攻击你，你的下盘也是牢固的。同时，你把步伐变快，就成了迅速移动的攻击步伐。”朱老师说。
最后，拳法的展现是怎么样的呢？
只见朱老师从远处移动过来，突然啪、啪、啪地张牙舞爪地打出了一套像现代拳击“空击”的拳法。他时而躲闪，时而进攻，时而直拳，时而勾拳，时而摆拳，身体前后左右的迅速移动，转身再移动。（后来知道，这叫健舞。）
“你的身体获得了自由，发出了巨大的力量，拳法也成为身体的本能发挥，无招无式。”朱老师目露凶光，拳头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搞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终于明白了。
王芗斋先生是用了在上世纪中叶，在现代格斗的许多概念和术语还没有引进的时候，用中国人能听懂的传统武术的术语，如“整力”、“弹簧”、“浑元力”、“试力”、“实作”等，把现代搏击的训练和对抗系统表达了出来。
混元桩、技击桩是中国传统气功式的深蹲、承重、呼吸耐力训练。试力，是一种拉伸训练，拳法训练和协调运动训练。趟泥步，是训练移动中的身体协调性和承重训练。最后，当身体拉伸、协调、耐力训练完成后，他用一套取材自形意拳等中国传统武术的斩、劈、拳和现代拳击直、摆、勾的简易拳法，形成一种模拟对抗的“空击”训练，也就是朱老师张牙舞爪打的“健舞”。当你把这套缓慢的拳法加速二十倍后，用你身体的腿部、腰胯、肩膀和拳头协调在一点集中发力后，就是可怕的重拳。
所以，当这套半现代化的散打拳法出现后，大成拳轰动了中国传统武术界，它的练法简单直接，没有繁杂的套路，一切训练以模拟实战为目的，善于远踢、近打、随身摔的快打快攻，规避了传统武术只能“接手打”、“贴身打”的弱点，大成拳善于远距离进攻的“脱手打”的伶俐进攻，自由迅猛、无招无式。
所以，王芗斋轻轻松松的击败了迂腐僵化的练习日本传统武术的泽井健一。他创立的大成拳，无固定招法和套路，强调以意念引导动作，全身各部位都能发力。泽井健一也学到了他的精髓。泽井最喜欢引用王芗斋的一句话：“中国拳法有几千种门派，但突然受到攻击时谁也没有固定的模式，那个时候从身体出来的自然的动作，才是武术。”
在我苦练大成拳的同时，我还在继续去探求其他传统武术能不能打的问题，这次我探访了我的师兄张健所在的上海精武体育总会。张健是这里的传统武术传承基地的总教练，也是一位一直在努力研究传统武术格斗术的中年武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