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东南亚打工骗局！亲历者：办公区楼下是“水牢”，在医院被拿枪威胁“敢跑就打死你”
近日，安徽4名职校学生被诱骗至缅甸的消息引发广泛后，国内又曝出多起年轻人被骗至东南亚地区的失联事件。值得注意的是，3月20日前后，泰国“噶腰子”的传闻再次让“诈骗招工”陷入舆论风暴。
潇湘晨报（报料微信：xxcbbaoliao）记者从“被骗至缅甸”的学生家属方获悉，4人被网友高薪KTV招聘信息吸引，疑似“偷渡”至缅甸。其中一名失联学生的爷爷告诉记者，小孩子失联一周左右，他才从孩子父母处听说这件事。“平时孩子都和父母在一起，知道消息的时候很担心。”目前，失联的4名学生已全部获救，暂在云南等待返程安排。
他们的遭遇，并非个例。在东南亚，类似的事件不断经由网络传播，骇人的经历背后，揭示着制肘之外的隐秘之角。潇湘晨报（报料微信：xxcbbaoliao）记者联系曾在柬埔寨、泰国、缅甸的多位亲历者，还原他们此前深陷诈骗集团的“梦魇”。
01
“我们想逃，但刀架在脖子上走不掉”
出逃，是大部分人得知自己被骗第一反应。但实际情况是，两个人、几把刀的看守站在面前，令“受害者”们望而生畏。
去年底，为讨回客户货款，33岁山东人徐谦被骗到云南，结果客户没见着却在恐惧之下偷渡至缅甸，被“卖”到一家电信诈骗公司。
2022年12月25日上午6点前后，徐谦来到缅甸小勐拉的土地上，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跨境出国。从途中山中断崖向下望，眼前是一处中转站，货车、小巴不断经过。
△图源：受访者（边境图景）
此前的一天晚上，徐谦一行11人被没收通讯设备。从西双版纳徒步6小时，翻过4座山。徐谦向记者回忆，同行的都是要偷渡去缅甸的，说要到一个缅甸去打工，日薪3000元。他本想拉拢大家一块反抗看守，逃出去。但看守的两个人手里拿着刀，大家都不敢有任何动作。
2天之后的12月27日，换车5次的徐谦来到一幢9层楼高的写字楼。7楼是高层办公室，徐谦仔这里见到了公司负责人：一个黑瘦的当地人。徐谦告诉记者，对方直接告诉他，“在这里好好干，500一天。如果不想干，交20万元保金，就可以还你自由。”
为了打消他出逃的想法，徐谦还被“邀请”参观。他回忆，写字楼的一楼是水牢，一个大水坑，里面是臭水，还看到一名缠满绷带的男子正在挨打。二楼是办公区，约70名男员工同时在和网友聊天，每人办公桌前一台电脑、15个手机。有的人身上带伤，还有人戴着手铐在工作。
“参观”完成后，徐谦被“关”进7楼723宿舍，门口有安保人员24小时值守。当晚，他的手机也被收走。第二天，徐谦和“工友”再次开始讨论如何逃跑。徐谦知道，没有所谓的“高薪”，想要离开这场骗局，只有逃。
第三天，徐谦决定在晚上从窗户逃离。他把床单、被罩和剪成条状，做成绳索，爬了出去。但中途发生意外，摔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图源：受访者提供
“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在警局了。”随后，徐谦被送往医院。诊断的结果是：腰椎骨爆裂性骨折，腿骨、肋骨骨折，脑震荡，全身只有脚趾能动。几天之后，公司高管拿着枪来到医院，指着他说，“敢跑我就打死你。”
不过，由于徐谦的身体状况，在医院看守他的两位缅甸小伙子渐渐放松了警惕。2023年1月19日早晨5点，趁两个看守熟睡，徐谦不顾一切地往外走，搭上了一辆逃离的面包车。
1月30日，徐谦转辗回到了家中，与家人团聚。
同样遇到类似情况的还有曾被网友骗至柬埔寨西哈努克港（以下简称：西港）的张标。
来到柬埔寨之前，28岁的张标是个老实本分的技术工。他是丽水人，未婚，在深圳龙岗的一家出口元器件厂做品控，月薪8千，住在城中村，每月还有3千元左右的网贷欠款需支付。
2021年末，他被网友诱骗至西港的互联网诈骗公司。该公司约有50-60名从业者，每人2-3台手机。从早上8点到晚上10点，他们每天被强制要求工作14个小时，中途只有半个小时吃饭时间，连上厕所都要控制在五分钟内，还有人跟随监视。
他告诉记者，“来到公司第一天就吃了‘下马威’，一把刀架在脖子上，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被收走护照、手机等个人资料的张标只能服从。张标被分配到销售岗位，每月保底“骗”10人。
02
“我被骗来，只有骗更多的人才能离开？”
逃跑成了幻想后，张标变得麻木。他形容自己为“把骗人当做工作”的行尸走肉。
“每天上午，主管会给到大家一些名单，让我们逐一尝试。抖音、微信、QQ、陌陌等社交软件都用，这是最初级。还有就是在 58 同城、百度贴吧和相亲网站等平台发布海外招聘广告，反正信息都是虚构的。”张标还收到了一本“话术书”，里面有相应的标准回应，用于在社交平台上联系到潜在的受骗对象。
有数据公司的业内人士告诉记者，数据泄露中甚至已经存在着“淘洗”的过程，卖信息的公司会对海量个人数据加以筛选，寻找到那些能够加以利用、更有机会堕入骗术陷阱的人，再打包卖给诈骗公司。目前的价格是，10—50元人民币一人。
张标告诉记者，他主要是假扮留学生、或者金融投资者和执法机关人员。有时候，也会男扮女装，色诱手机另一头的陌生人。“比热恋的男女朋友还殷勤。”一切其实都是假象，照片和视频是张标从社交媒体上盗取的。如果对方需要视频，张标会用AI模拟场景换脸和受骗人进行视频通话。
他习惯将自己包装成是有现实业务的——“比如金融投资，这样一来，被骗一方的理解就成了和‘恋人’一起赚钱。” 在“就算被骗了也不是大钱”的心态下，对方会象征性让张标赚一笔小钱，从而放下警惕，最终，在一大笔金钱投入之后，诈骗方收网捞鱼，完成业务。
除了诈骗，还有“人头费”。招到一人给 1 至 2 万人民币佣金（2023年市价涨到 1 到 2 万美金），“可以说是卖人”。
尽管社交平台声称自己有各种监管办法。但诈骗集团早已轻车熟路。
张标说，他们会开设好几个层级的社交平台账户，以不同的操作手册指导：一些账户是“自杀式”的，不需要能存活很久，作为招揽受骗对象的初级入口。如果小号这边有人“上钩”，那么接下来一步就是将上钩的“客人”分流到下一层级的社交账号。比如，社交媒体的女生账号，用来发图吸引人，然后转至QQ或微信。这种多层的、分工明确的系统，代表着整个诈骗产业的体系化、公司化和常态化。
从2017年就在柬埔寨、缅甸活跃的自由撰稿人Chris告诉记者，在当地打开这些交友平台，会发现有大量不断更换头像和个人信息的账号，这些账号大多数都是诈骗号，不断等待有人上钩。
随着时日的增加，张标升起了一种“怪异”的自洽逻辑——“我被骗来，只有骗更多的人才能离开。”
实际情况是，诈骗公司所谓的“20万赎身费”和“完成业绩就放人”是一个更大的骗局。回国后的徐谦从2月份开始做起了东南亚反诈骗的直播，希望用亲身经历和所见所闻揭露东南亚诈骗的情况。
“公司每天结的佣金在五十万到八十万元之间，都被管理者自己分掉。”徐谦发现，身边不少人冲着高薪而来，“说是日薪3000元，三个月暴富，其实到最后一分钱工资都拿不到，有可能连命都搭进去。”
据徐谦所说，除了“逃跑”根本没有第二条路。“我后来才了解到，买一个人头诈骗公司需要支付20-30万元。先搞诈骗，如果业绩不行，就继续转卖，一倒手，肯定要加钱。最后的终点可能是器官买卖，一个人头可能要卖50-60万元。地点是缅东苗瓦迪的KK园区，一个三不管地带。”
徐谦形容，互联网诈骗是一条不归路，“千万别抱幻想。”
03
逃回国后做反诈直播，曾接到40多人求助
“泰国可能是个潜在的中转站，你到曼谷机场实际看看就知道”， 徐谦曾在曼谷机场“劝退”过一位中年男性。
△图源：受访者（徐谦收到的后台私信）
“我亲自做的事情，不存在骗人。那个人奔着高薪说要去缅东苗瓦迪，我从上午十点开始接到对方媳妇的求助，用亲身经历劝到下午五点，对方才回心转意。”从开始做反东南亚互联网诈骗直播后，徐谦先后接到过将近40多名“受害者”或“受害者家属”的求助，无一例外都是经由曼谷转机前往缅甸或者东南亚几地。
同时，他还向记者表示，从曼谷的景点和机场等地方，有不少人随意搭讪，问在中国日子如何？并且声称有高薪工作可以提供。
“‘嘎腰子’可能是个传言，但这些街头搭讪的是真实的。游客是去玩的，可能感受不到，但有一批人就是为了到东南亚淘金的，很容易成为目标。”
据钱江晚报报道，有不少受骗者称，他们在求职群看到“泰国项目”招聘信息，“做5休2，每天工作8小时，税后工资19000元/月”。签订合同后，从泰国被骗至缅甸。
徐谦时常会想起回国的场景：“当时十几个人一起回来，里面有很多20出头的小伙子，尽管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充满着高兴，但已然没有了朝气。”
“九死一生。”徐谦说。
2年时间里，张标数次寻找机会离开。终于在2023年春节期间以回家探亲为借口脱离了诈骗集团。
△图源：受访者
04
中缅泰三边警察首脑开会决议打击犯罪
“在东南亚，有钱才有一切”，在东南亚地区活跃的建筑承包商李易飞说。疫情之后，东南亚兴起了失业风。不论是中国人还是“老外”，都在找工作。带来的间接趋势是，在当地找不到工作的人，转向了缅甸。
李易飞告诉记者，他认识一些人开始起了人力资源中介，介绍柬籍员工去园区上班，每一条招聘信息都会特别备注：愿意或不愿意到园区工作。曾是一名建筑包工头的陈津，在西港建筑业蓬勃发展的时期承包了不少工程。在疫情之后，由于建筑商撤资而陷入困境。2022年时，他自掏腰包为手下的建筑工人提供食宿，不到半年的时间，便因财务困境而遣散了这些员工。陈津表示，当时很多人的做法是，把这些员工转卖，平均一个人2万美金。
连日来，缅甸电信诈骗事件引发广泛关注。3月20日，由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缅甸联邦共和国国家警察局、泰国国家警察总署联合举行的人口贩卖问题三国三边会议在泰国曼谷举行。
据中国驻缅甸大使馆消息，3月23日，中国驻缅甸大使陈海在内比都会见缅甸副总理兼内政部长梭突中将。陈海大使希望缅方高度重视相关活动的严重性和危害性，同中方进一步加强协调协作，加大力度打击相关非法活动，为中缅友好合作创造清朗环境。梭突表示，针对近来相关非法活动在缅境内持续，缅方愿同中国等相关邻国形成合力，坚决打击、切实遏制，共同维护缅中两国友好合作和人民生命财产安全。
同时，泰国驻华大使馆3月23日也发文表示，泰国高度重视中国游客的旅游质量、安全以及对泰国的美好印象，十分理解游客对安全问题的担忧，泰国相关机构高度重视此问题，同时也将采取相应措施，全力维护并保障游客的安全。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李易飞、徐谦、张标均为化名。
来源 | 潇湘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