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悦悦
编辑|悦悦侃历史
“你不用管我,你给我走开!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
说这句话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人,他左手拿着一把小钢锯,把妻子呵斥走了。
15分钟之后,妻子听到丈夫的卧室里“哇”地一声,急忙赶过去,看到了令她终生难忘的一幕:
丈夫瘫在轮椅上奄奄一息,大腿根以下被锯断了,流了一地的血,桌子上有四颗带血的牙齿。
这个中年男人叫郑艳良,是个普通的河北汉子。
2012年4月14日,在没有麻醉药和止血措施的情况下,他居然把自己的腿锯断了。
他为什么作出这种“反人类”行为呢?背后又有什么苦衷呢?
突降恶疾
郑艳良是保定人,老家在清苑县藏东村,是个河北有名的贫困村。
他在家里排行老二,自从大姐和妹妹嫁出去以后,郑艳良就成了事实上的“独生子”。
家里的重担都压到他一个人身上,文凭不高的他只得出去县城里的砖厂打工。
妻子沈忠红在村里干些织布的活,收入也不高,幸亏靠着家里的3亩田地,一年下来,合计也有4万块钱。
然而,靠着这些收入,除了维持生活起居,还要交女儿的学费,和照顾年过七旬的父母,有些捉襟见肘。
为此郑艳良和妻子还放弃了生二胎的想法,日子实在是过得艰难。
要说这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郑艳良一家的倒霉事是一茬接着一茬。
先是郑艳良打工的砖厂因为质量不过关,被工商局查封,他只得到北京一家广告牌店里打杂工。
吃了没文化的亏,郑艳良很清楚自己在广告公司是赚不到什么钱的,于是主动辞职回到老家种田。
后来,村里开了个砖窑,郑艳良做起了老本行。
原本生活在这样的平静中已经有了起色,不料,郑艳良父亲在村里主持婚事的时候,突发脑血栓。
为了多赚点钱,郑艳良一个人做起了两个人的活,每天拉着2000多斤的砖坯到砖窑里,皮肤被晒得黝黑。
好在郑艳良身材高大,又正当壮年,还能顶得住。
然而,2011年的秋天,又一个灾难降临到他家。
郑艳良在砖窑干活的时候,腹部突然疼痛难忍,他只好请假半天到医院里去检查,是阑尾炎。
医生给他做了手术,没过几天就回到砖窑里干活了。
2012年1月28日,郑艳良的大腿突然剧烈疼痛起来,而且愈演愈烈,到最后剧痛蔓延到臀部和腹部,路都走不动了。
在沈忠红和女儿的搀扶下,郑艳良来到村里的卫生所诊断,医生说可能和阑尾炎手术的后遗症有关系,让他们到市里的医院做全身检查。
走之前,郑艳良央求医生给他打了一针止痛针。
然而,止痛针的效果只能维持不到一个小时,在坐车到医院的路上,他就又开始剧痛难忍了。
“看着艳良一个大男人被疼得嗷嗷叫,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能催促司机开快点。”沈忠红哭着对记者说。
来到保定市第二医院,医生给郑艳良做了全身检查,然后到诊断室开会议。
看着医生忙这忙那的,一旁等候的沈忠红母女俩十分焦急,然而眼下除了缴完各种医疗费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两个小时后,医生从诊断室出来了,他说:“刚才我们和几个专家商量了一下,
郑艳良这名患者的病可能是缺乏微量元素的缘故,目前最有可能是缺钾,我等下开点药,先打点滴看看情况。”
沈忠红在病房前守了一夜,郑艳良的疼痛却没有因为打点滴而有任何好转,呻吟声响彻整个病房。
不得已,沈忠红叫来了医生,医生在观察了郑艳良的大腿后,凭借经验,觉得问题可能没那么简单。
他给郑艳良打了一针杜冷丁后,建议转到大医院,他的病需要更加先进的医疗检测设备。
郑艳良转到了北京协和医院,医生为他做了CT,对大腿进行了检测,都直摇头,感叹行医十几年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怪异的症状:
CT的检查结果显示郑艳良大腿的血管,尤其是大动脉全部被堵塞,而原因尚不知道。
不过有一点医生可以确定的是,大动脉堵塞时间一长下去,血管必然坏死。
所以医生告诉沈忠红,郑艳良的病会威胁生命,为了保命,只能把大腿根以下全部切除,截肢加上后期的住院费用,保守估计要在60万左右。
这对郑艳良一家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家里仅存的两万积蓄,已经为了给他看病花去了大半。
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沈忠红却不是这样。
她当场对郑艳良说:
“虽然咱们家没钱支付手术的费用,但是我可以找亲戚朋友借,你就放心吧,这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
郑艳良却不同意妻子的想法,认为即便是接到了钱,做了手术,彻底康复的几率也并不大。
家里还有两个老人要赡养,女儿读书也正是花钱的时候。
“就是下辈子也还不上!”郑艳良回忆道。
沈忠红很清楚丈夫的性格很执拗,决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只好把他的意见和医生说了。
医生的建议是可以回去保守治疗,给他开了点缓解动脉堵塞的消炎药。
他特地嘱咐郑艳良说:
“你回去以后,得先熬过前三天的剧痛,之后就会好起来。”
实际上这只是医生安慰郑艳良的话,他的想法是等终于来了剧痛难忍的时候,郑艳良自然会回到医院做截肢手术的。
回到老家后,郑艳良的双腿疼得更加剧烈,但是一想到医生说的三天之期,他就有了忍下去的希望。
他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忍着,结果到了第三天,疼痛感没有丝毫的减退。
他打电话给协和医院的医生,医生告诉他实情。
他这几天忍痛的那股精气神一下子就泄气了。
去做手术是不可能的事情,郑艳良的想法就是今后有一天算一天,
“死了也不能拖累家人。”
郑艳良双腿的疼痛感进一步加剧,以至于一天到卫生所打三针杜冷丁也无济于事。
郑艳良对记者说:“那些天我是疼地用锥子戳自己的腿,直到昏厥过去才能算休息,第二天一大早醒过来,又是新一轮的折磨。”
街坊邻居回忆,郑艳良的哀嚎声很大,半个村子都听得到。
可是村民们也知道郑家的不容易,所以对这些“扰民”的行为也没有什么怨言,反而看到他们一家都会说一些安慰的话。
沈忠红看到丈夫天天这么痛苦,也很绝望,甚至做好了郑艳良有一天撑不住离世的准备。
为保命忍痛锯腿
然而奇迹居然发生在郑艳良身上。
有一天他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的腿没有那么疼了,接下来几天,疼痛的感觉渐渐消退,郑艳良睡了几天安稳觉。
而对于郑艳良的家人来说,生活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郑艳良是家中主要的收入来源,自从郑艳良生病以后,沈忠红就辞职回家照顾,家里的积蓄也都花在给郑艳良的药上了。
年老的父亲原本是在村里主持红白喜事的,自从得了脑血栓之后,也不能干这些活了,为了不拖累一家子,他每天一大早到县里集市上摆地摊卖点蔬菜,赚点小钱。
和老伴住了大半辈子的房子,一下雨就漏,也不舍得修,女儿也很懂事,为了补贴家用主动辍学,到城里打工。
一时间,郑艳良一家成了村里的贫困户,不得已,沈忠红推着郑艳良到村委会,说明自己家的困境。
村委书记是个年轻的学生官,很有责任感。
他把郑艳良的情况汇报给县里,为他家申请了低保户,每个月可以领到500块钱。
2013年春节,村委书记到郑艳良家慰问的时候,发现郑艳良父母老房子的情况,向上级申请了一些经费,把房顶的窟窿堵上了。
沈忠红给郑艳良擦拭身体的时候,发现右大腿有一块黑斑。
起初他们并不在意,过了几天,黑斑慢慢扩大,接着大腿的其他地方也出现了黑斑,这些黑斑不断扩大,渐渐连成一片。
然后,更恐怖的还在后面,黑斑的中心开始溃烂,流出黄色的脓液,散发着恶臭。
沈忠红想到了一个办法,用孩子的尿不湿,包裹着整个右腿。
郑艳良看着右腿一步步恶化,心急地用刀把一个脓包割开一道口子,把脓液流出来,腿舒服多了。
让他惊讶的是,用刀划开的伤口,他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常识告诉他,他的大腿已经坏死了。
时间一长,大腿也不流脓了,郑艳良感觉到腿有点痒,总感觉有东西在动。
他从溃烂的伤口中看到有一个白色的小东西在蠕动,
“不会是蛆吧?”
“我每天用酒精给你消毒,应该不会得褥疮吧?”沈忠红心里也纳闷。
沈忠红用镊子从伤口中夹出一只白蛆,有两公分,
“和厕所里看到的一样,太恶心了。”
没办法,沈忠红把右腿的全部白蛆都夹了出来,足足装满了一个罐头盒子。
之后,每天沈忠红都能从郑艳良腿上夹出一些白蛆。
郑艳良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溃烂的腿肉不断脱落,以至于骨头都露了出来。
让他最绝望的是,连正常的左腿,受到右腿的牵连,也出现了流脓的现象。
“不行,我得做些什么。”
经过半个月的考虑,郑艳良自己推着轮椅到卫生所,请求医生帮他把右腿锯了。
锯腿是很容易引起大出血的,农村的医疗设备可想而知,医生不敢担起责任。
郑艳良悻悻地回到家中,眼看着溃烂向大腿根蔓延,他狠下心,打算自己把腿锯掉。
说干就干,他准备了一把崭新的水果刀,用来把肉切掉,一把手工锯用来切骨。
其实郑艳良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心里也是反复拉扯。
毕竟在没有麻醉药的情况下,如何能忍受割肉的剧痛,但是他有侥幸心理,想到自己的腿已经坏死,应该不会很疼。
郑艳良模仿电视剧里的情节,用酒精给水果刀和锯子消了毒,再用打火机烘烤。
为了给自己壮胆,他喝了一杯高度白酒。
正当他拿着水果刀要切的时候,这一幕被沈忠红看到了,于是就有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将妻子气走后,郑艳良拿着水果刀,切了下去,刚开始最外层的皮肤并不感到疼,越往下切肌肉时越疼,鲜血开始流出来。
把毛巾咬嘴里,他知道接下来是还没坏死的部分,神经还有活性,长痛不如短痛,他直接一刀切到骨头。
郑艳良疼得青筋暴起,牙齿断了4颗。
最后就是最痛苦的锯骨了,他紧紧咬着毛巾,锯子缓缓左右滑动,发出咯吱的声音,这是最疼的部分。
几分钟后,郑艳良也没想到自己把腿锯了下来,然后他用酒精给腿锯开的伤口消毒。
“哇” 地一声,郑艳良疼的昏了过去。
沈忠红看到这鲜血淋漓的恐怖一幕,也差点没晕死,她连忙叫上街坊邻居,把郑艳良背到卫生所消毒,包扎。
可能是因为动脉堵塞的缘故,郑艳良没有出现大出血。
醒来之后,郑艳良发现自己精神好了很多,食欲倍增,吃了一大碗米饭。
至于郑艳良切下来的坏腿,沈忠红原本是打算扔掉的,
“这腿看着挺瘆人的,但是我琢磨着艳良百年之后,得把这腿放到棺材里,这才完整。”
于是,沈忠红就把坏腿放到地下室的瓮里。
媒体曝光惹争议
郑艳良锯腿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先是村民们到他家去询问真假。
对每一位到访的村民,他都据实以告。
有人信,也有人说他吹牛的,对于这些,郑艳良毫不在意,只要自己的腿不疼了就行。
没过多久,媒体也知道了郑艳良锯腿的事迹,好几家电视台对此也是将信将疑。
毕竟
“一个活人,没有打麻醉,把自己的腿给锯断,而且还活了下来”听起来实在超出常人的生理极限。
记者们来到郑艳良家,听到沈忠红这位见证者的陈述,见到藏在地下室的腿骨,才相信郑艳良锯腿是真事。
经过记者的曝光,一时间郑艳良成了轰动全国的名人,微博热搜高居榜首不下,知乎、贴吧等社交平台的网友们议论纷纷。
不过大多是质疑的声音,有的网友说,郑艳良事件是无良媒体的操作,有的调侃他是“锯腿达人”。
其中也不乏专业人员,比如上海市人民医院的张强教授就提出质疑:
“截肢手术,可不是随便用刀一划就可以的,它对皮瓣和肌理的切割要符合设计,稍有差池可能会引发脊髓炎和大出血,我好奇他的伤口是怎么愈合的。”
不过,张强也表示,“如果郑艳良到我这边来,我可以免费为他提供医疗援助。”
其实,不仅仅是医院,很多人了解到郑艳良一家贫困交加的窘况后,纷纷献了爱心。
保定市第二医院给郑艳良一家送去了20000块的救助金。很多人还给他家捐了很多生活用品。
在社会各界的帮助下,郑艳良自生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温暖。
2014年初,郑艳良的病情又出现了恶化,先是发现左腿上有红斑,没多久就蔓延至全身。
郑艳良倒是不急不慌的,他觉得大不了到时候再把左腿锯了。
这次有了社会的帮助,他再也不用一身犯险了,北京友谊医院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一辆救护车将他接到北京。
医生先是为他的右腿切面重新做了切除和消毒,为的是将来可以适应义肢,接着对左腿进行了检测,终于解开了郑艳良“怪病”之谜。
原来郑艳良得的是急性动脉血栓,这种病和肾激素有很大的关系。
郑艳良这时想起来,自己5岁的时候得过肾炎,为此还差点搭上一条命,由于当年没有彻底痊愈,所以才酿成了下肢动脉血栓的恶果。
现在郑艳良的左腿也进一步恶化,如果不做手术的话,不仅仅左腿保不住,还会有生命危险。
社会各界再次对郑艳良伸出了援手,医院也主动为他减免各种医疗费用,终于筹到了30多万元,为他做了“血管切开取栓”手术。
手术很成功,但是郑艳良要想彻底恢复健康,还需要今后多次到医院做一些康复训练,郑艳良也没闲着,在家中每天锻炼。
穷,真的是一种病
如今里郑艳良“锯腿”事件已经过去了8年。
很多人肯定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力量促使郑艳良有勇气,在没有任何医学措施的情况下,把自己的腿锯断的呢?
在历史上确实不乏这种超乎常人的举动。
譬如太平天国将领石达开被俘,被处以凌迟处死,“慷慨凌然,不发一声”;
近有刘伯承元帅早年,眼睛负伤,在不打麻醉的情况下,给眼睛做了手术。
然而,这些英勇的事迹中,坚定的信仰和超人的意志力不可或缺。
这两点,郑艳良都不具备。
答案很简单,如果让郑艳良自己说出原因,他很可能会说:
“穷呗。”
“穷”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它会贯穿生活的方方面面,使人受到极大的伤害。
因为穷,不敢嫁给喜欢的人,因为穷不敢生病,怕看不起病,承担不了高额的医疗费用,
其实,因为穷困,像郑艳良这样的悲剧在社会中并不罕见。
2011年轰动全国的“剖腹自医”事件就是一个血淋淋的教训。
53岁的吴元碧是重庆的一名普通农妇,得了严重腹积水。
医生说如果不做手术的话,将会有生命危险。
高昂的手术使得她望而却步,无奈之下,不想拖累家人,她决定用菜刀剖腹,把肚子里的水放出来。
她这么做的想法是:
“如果成功了,就可以省一大笔手术费,如果失败了,死了一了百了,不会拖累家人。”
结果她真的这么做了,腹中的积水放了出来,自己也陷入昏迷。
这件事引发了全网热议,重庆中医院宣布,免费为吴元碧提供治疗,可惜这一切都太晚了,吴元碧最终还是因为严重的感染,离开了人世。
无独有偶,江苏一名叫胡颂文的男子,罹患尿毒症,无法支撑一次400块的透析费用。
只能铤而走险,用最原始的方法,制作透析器,他靠着这个维持了13年生命。
他们不是不怕死,而是没有活下去的本钱。
我们回到郑艳良本身,郑艳良的老家臧村,是一个村民年平均收入只有5000的贫困村。
这里离北京只有170公里,却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
打工+种地就是当地赖以为生的生存模式。
根据2005年的数据,整个河北省有3000多个贫困村,东臧村就在之中。
以郑艳良的妹妹为例,她自从嫁到本村之后,无力承担一对子女的学费,只能选择让学习成绩比较好的姐姐读书,弟弟则出去打工,供姐姐上大学。
甚至东臧村的大多数村民都无法实现供暖,记者到郑艳良家采访时,沈忠红用的是煤炭来取暖。
只有完善医疗保障体系,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为贫困地区的人们提高生活质量,郑艳良的悲剧才能减少。
而经过近10年的发展,我国的医保体系已经有了显著发展。
截至2020年,我国医保参保率已达95%以上,仅2020年就实现救助8404万人次。
自2018年以来更是累计帮扶5.3亿贫困人口就医,帮助近1000万户家庭脱离因病致贫的沼泽。
相信在医保体系的护航下,“穷人看不起病”的顽疾会被治愈,如郑艳良一样的悲剧不会再重演。